為什麼，我不能不想起曾庭呢。
比曾庭更溫柔，更有安全感，更優秀，也更重視我的人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為什麼我就是不能乾脆地去享受被人喜歡被人寵溺的幸福，為什麼我就是不能扔掉這暗無天日的自我禁閉？
轉過身打算走回沙灘的瞬間，我才發現不遠處的沙灘上安靜地站著一個人。那太過於熟悉的身影，讓我心又狂跳起來。
完全沒有想過他會跑出來找我，也完全沒有想過他能在已經距離遙遠的海邊找到我。這一刻，就算知道他只是出於責任，履行義務，卻還是不爭氣地，覺得心被溫暖了。
宋晴汐你真的是太沒有出息了！
我一邊在心裡惡狠狠地對自己吼著，一邊對電話那邊的柯雨辰說：「我回露營地去，先掛了。」
「趕快回去。而且最好是叫同學來接你。」
「有看到同學，我和他一起回去。」我看著曾庭，對電話裡的柯雨辰說。
「這樣最好。到了露營的地方給我打個電話，告訴我你安全到達了，別讓我擔心。」
「好。」
「一定要記得。」柯雨辰一貫的溫柔聲音，在寂靜的空間裡，發散開來，「bye bye。」
和柯雨辰道了再見，我並沒有走到曾庭身邊，而是隔著大概五米的距離，靜靜地和他對視著。
「我真的很擔心你。」倒是曾庭先開了口，居然是非常非常溫柔的，我從來沒有聽過的語氣，「跟我回去吧。」
「我本來就要回去了，走吧。」我越過他，走向露營地所在的方向。
沙子被踩過，發出小小的聲響，在我身後兩步的地方一直跟隨著，不遠不近，不緊不慢。
可是我不敢回頭。
明明就在一個空間裡，明明是伸手就能靠近的距離，卻因為無法打破的隔閡和沉寂，感覺到非常明確的疏離和破裂。這樣的距離感和隔閡感，讓我的心慢慢又疼痛起來。
痛就痛吧，我現在只能抱定痛到麻木了，我就痊癒了的念頭，勇敢地面對。
反正路再長，也會有終點，為了露營而架好的帳篷已經可以看見了，我加快了腳步。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曾庭卻叫住了我。
「宋晴汐，可以不可聊一聊？」
他居然有話跟我聊？跑來找我，又說有話跟我說……天哪不要同時出現那麼多明明不太可能出現的詭異現象好不好。
我疑惑地停住腳步，轉過身，看著他：「你想要……和我……聊……什麼？」
他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居然變得有一點羞澀。我看著他的神態，在心裡揣測，他不是打算跟我聊他和劉姿羽的感情進展吧？
我發誓，如果他敢和我聊這個，我就敢毫不留情地把他踢到海裡去，絕對。
「我是想知道，你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他的話題沒有轉向劉姿羽，反而向我沒有預料的方向發展了。
如果承認心情不好，豈不是承認我還對他抱有被他否定得一乾二淨的感情麼？我沒有辦法回答他，只能用反問來替自己解圍：「我？我的心情哪有不好？你別誣陷我。」
「開學到現在，我看你總是好像有心事的樣子，有點擔心。」
「擔心？」
「其實我一直都想再好好地跟你說對不起的。」
「所以你擔心我不開心是因為你的關係？不好意思你誤會了。」我提高了聲調，來掩飾我聲音裡的顫抖，「你不喜歡我，我還必須要喜歡你才對嗎？你不喜歡我，我還是要一直抱著喜歡你的心情去死嗎？你放心，我沒有那麼專一，何況這也不是專一不專一的問題。」
「喜歡一個人的心情，原來這麼容易就能收回？」他的聲音太平穩，我實在沒有辦法分辨，他是在笑，還是歎氣。
「不然咧？不然你教教我該怎麼辦？我的喜歡不是會造成你的困擾麼？我可是非常善解人意的，鍾慎言老誇我可人來著。你放心吧，總之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暗暗的光線裡，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也應該，看不清我的表情。
所以我可以理所當然的逞強，而不怕被他拆穿。
「也沒有什麼放心不放心的……」他的語速緩慢，似乎在籌措著該如何用詞。
「總之我會記得，你和我無關，我也和你無關，你不用記住我，因為我會忘了你。你好好的做你的班長，我也好好的當你的同學，合作愉快。」
打斷他，我實在不想繼續和他說下去。
他沉默著，往我面前又跨了一步，眼神複雜地看著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髮：「早點休息。」
然後轉身，向和我相反的，分配給男生的露營區走去。
喂！既然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那麼憑什麼摸我的頭揉我的發啊！
你不知道那種觸感會留很久，那種溫度會鑽進我的心臟，對吧。 你不知道，或者你「就算」不知道，所以你才能這麼乾脆殘忍，對吧。
那就按照我們說好的，我裝作沒有表達，你裝作沒有感知，合作愉快好了。
我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轉身，走回了露營區。
我已經說不出感情這種存在，到底是簡單，還是複雜。
它讓我在想到他的時候，心裡有尖銳的刺痛蔓延，在靠近他的時候，聽得到胸腔發出巨大的聲響，感覺得到血液在身體裡流動的方向。
而逃避他的時候，卻可以沉默，而悄無聲息。
和我分在同一個帳篷裡的是趙伊林。我拉開帳篷的簾子，鑽進去，她已經睡著了，睡得很安穩，夢裡大概也是甜美的世界。
忽然覺得很羨慕她的沒有心事，沒有悲傷。
不過也可能她的悲傷也藏起來了，不讓我察覺和知曉。
但是再深刻的悲傷，都會過去的，對吧？
會過去的。就算曾經很認真，很誠懇，很深刻地喜歡過。我比不上他心裡那個人，所以會過去的，一定要讓這樣的心情變成過去的。
沒有誰也是可以的，也會很快樂很幸福的。
給柯雨辰發了「我到了，晚安」的短信，我關掉了手機。
躺下來，耳裡充滿了海水起伏的聲音，很規律，有種永恆存在的意味。
曾庭。
他告訴了我喜歡一個人有多麼美好，卻也讓我那麼卑微。
那個像是被施了魔法的遊樂園的夜晚，他眼眸裡的真誠、清澈、坦然，毫無雜質，他牽著我的手時溫柔的觸感，直到現在我也還記得。
但是，媽媽說過，執著不是好習慣，很多時候，忘性分明比記性，更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