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房,大廳。
黛兒靜靜的立在廳中間,聽見她來了,徽志堅急忙的從內室奔了出來,見到黛兒異常激動。
一個久經風霜、面容精幹略微蒼老富甲一方的江南首富,居然在一個小姑娘面前表現的手足無措。
「黛兒,你,你快坐,丫鬟,快把我昨天帶回來的御貢龍井泡壺茶上來,要無根水啊。」
黛兒雙眸閃著清澈晶亮的光芒,眼前的人是自己親生父親,但是,沒有一絲的親情。
兩人對坐,一時誰都不願說話。
「老爺,不知您喚黛兒來由何事?」黛兒抬眸凝視著自己的父親,表面沒有一絲波瀾。
「黛兒,想必你知道些你娘在徽家的事。」徽志堅艱難的開口。
「黛兒不知道,娘從不願提起。」
「啊?這樣啊?那,那你娘生前過得好嗎?」
經過重重挫折,親眼目睹大火裡被救出來的母親不能瞑目的眼睛,看到拋棄母親,不認識自己親生女兒的父親,黛兒已經不願意再流眼淚,她把自己過去的快樂生活深深的埋在了記憶力,一個僅有15歲的少女,一雙弱小的雙肩扛起的仇恨,令黛兒完全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清冷、堅毅的人。
黛兒在這刻可以很好的隱藏心裡如火般的煎烤,表面平靜如水。
「很好,過得很平靜。」黛兒淡淡的回答。
「那,那她是怎麼嫁給你爹的?」
16年前,與自己青梅竹馬的丫鬟倩柔突然失蹤,徽志堅散盡徽家所有關係網絡到處尋找,一連找了十六年,都渺無音訊。
而那時,他已和倩柔有了夫妻之實,正準備正式給倩柔一個名分。
這件事給徽志堅非常大的打擊,令他終日萎靡不振,一次外出做生意,生意上的朋友硬拉自己去了一個紅樓妓院,柳煙是這家妓院的當紅頭牌,因為眉眼有幾分像倩柔,被徽志堅帶回徽家成為三姨娘,而沁梅也是因為神情長得像倩柔,吸引了目光,令自己無法自拔,不顧傷兒子感情,成為四姨娘。
突然發現失蹤16年的初戀情人女兒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一雙一模一樣的雙眸閃爍著同樣迷人的光芒。
「聽爹說,他是在逸媚閣把被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娘救回來的。」
黛兒邊說,邊注視著徽老爺的眼睛,他萬般變化的情緒沒有一刻逃過黛兒的剪瞳。
「什麼?逸媚閣?遍體鱗傷?怎麼回事?」徽志堅像是在問黛兒,又像是在問自己。
徽志堅抬起慌亂悲傷的眸瞳,看了黛兒一眼,「黛兒,你娘與我……我有過一段很深的感情,她是在朝廷為郡王的爺爺從外面帶回來的一個孩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娘的身世只有我爺爺知道,可惜爺爺在外征戰時突然重病,沒有給我們留下任何信息,因為爺爺特別護著她,所以她在徽家地位特殊,爺爺去世後,父親遵照爺爺的遺命,舉家從京城遷到江南這個小小的古鎮,棄官從商,由於人生地不熟起步艱難,受官府打壓,徽家從此敗落,父親去世後,我沒有能力壯大家族,是大奶奶娘家支持,徽家才有了發展的本錢,也因為這樣,倩柔受盡委屈,被當做丫鬟身份留在徽家。是我沒有保護好她,黛兒,你放心,你在徽家,我會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不管發生什麼,有我保護你,感謝老天,把你送到我身邊,我會彌補對你娘犯下的過失。」
徽志堅一口氣說完,深深的吐了口氣,壓在心裡多年的結,終於打開。
黛兒心頭一暖,雖然,黛兒並不打算揭穿事實,但聽到徽志堅的表白,聽到母親過去的故事,似乎明白徽志堅與娘之間的愛含著真實,也能安慰娘在天之靈了。
「老爺,謝謝您對我娘的這番情懷,我想,娘如果在天上有靈,一定也聽到了。」黛兒真誠柔柔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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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媚閣,古鎮中最大的妓院。
門口來了一位奇怪的客人,俏麗英俊的容貌,一身瀟灑白色上品緞袍,腰間藍色鑲銀腰帶,手裡把玩著一把玉笛,俊逸的剪瞳閃著幽深如冰譚的寒光,年紀看上去十六、七歲,卻點的是逸媚閣最老、最廉價的妓女翠喜。
老鴇滿身艷紅柳綠的裝束,一搖三擺的度步過來,見年輕公子的做派也是一怔,如此俊逸的俊才不至於因為銀兩委屈自己到妓院來,只點一位最低等的貨色吧。
老鴇久經沙場,一臉橫肉,滿臉堆笑,微微一笑,「我說這位爺啊,就憑您這身行頭,點我們頭牌姑娘都配啊!為什麼單單點翠喜姑娘呢?如果小爺沒帶夠銀兩,媽媽我今天就准您先佘著點,有多少付多少就是,可別讓小爺您玩得不痛快,倒了胃口,再說我們逸媚閣的姑娘不夠品味,那可不行啊。」
年少公子優雅的把手裡玉笛靈巧的一轉,冷笑,「媽媽,別費心,小爺我就喜歡翠喜姑娘。」
「啊喲,我說小爺,那翠喜雖然是十六年前的頭牌,可現在都四十了,小爺您不會好這口吧?」老鴇生怕這小爺不知底細,如果真讓他不滿,以後也做不成他的生意了,她還希望有回頭客啊。
「少囉嗦,小爺我就喜歡老的。」
老鴇腦後掉下三條黑線:嫩牛吃老草?
一間俗不可耐的房間,瀰漫著濃濃的胭脂香粉味,年輕公子坐在桌前,眼眸斜瞄一眼翠喜。
翠喜滿臉濃厚的胭脂蓋不住歲月芳華,雖然年紀已老,但從輪廓上可以看出當年的美麗。
「小爺,您是想葷的呢?還是素的呢?」
翠喜很詫異的看著這位年輕俊朗的少年,自己早就沒有客人點了,眼前的這個人很奇怪,翠喜使出渾身解數,極致嫵媚,故作嬌滴滴的摸樣,就想往年輕公子身上靠過來。
「站住。」
年輕公子一聲嬌喝,讓翠喜愣了愣,鳳眼一轉,嘴角帶著諷刺,「公子想必是美嬌娘吧?怎麼,想耍老娘嗎?老娘想當初掛頭牌的時候……」
「啪」一錠銀子閃亮亮的擺在翠喜面前。
翠喜立刻住嘴,迅速拿起銀子,歡喜的邊看,邊滿臉堆笑問:「這位小爺、哦,不,姑娘,想讓奴家做什麼?」
這位公子正是女扮男裝的唐黛兒。
黛兒聽父親說是面前這位當年頭牌翠喜指點父親贖出她娘,所以,她還是很感激翠喜,見她現在的模樣,心裡有些淒涼。
黛兒款款起身,對翠喜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翠喜大娘,我是你16年前救過一個女子的女兒,現特來感謝的。」
見黛兒行禮,把翠喜唬住了,16年前救過的女子?
立刻上前,仔細的端詳著眼前的人,「天啊,怪不得剛見你覺得面熟,原來你是倩柔的女兒?姑娘快請起,翠喜沒有幫她什麼,倒是倩柔竟是剛烈的好女子,她能脫離苦海是她的福分。」說完就忍不住掉下眼淚。
黛兒眼圈一紅,上前握著翠喜的手,「大娘,黛兒來是有事相求的。」
「快別說求了,你這孩子還能記得大娘,大娘就就高興了,有事儘管說。」
「謝謝大娘,大娘,您叫我黛兒就可以了。」
「好,好,黛兒,你娘還好吧?」
聽翠喜問到娘,黛兒雙眸一紅,「大娘,我娘她去世了。」
「啊?」翠喜心裡也非常難過,拉著黛兒的手坐下。
黛兒控制住自己情緒,看著翠喜,「大娘,黛兒想問問我娘來逸媚閣時的事。」
「你娘啊?真是個不一般的女子。」
翠喜沉入遙遠的回想中。
「你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生的女子,骨子裡的貴氣與生俱來,她是被一夥人用麻布袋抗來的,我奉媽媽的命去勸解你娘,可你娘的堅強剛烈深深打動了我,媽媽因為勸不動你娘,就派打手去打她,可憐一個嬌弱的人兒除了臉,身上沒有一塊是好的,我偷偷去看她,給她送些吃的,可幸的是,媽媽為了要把你娘賣個好價錢,沒有下太重的手,你娘受的只是皮外傷,正好也保住了你的小命啊。」
淚從黛兒和翠喜的面上滑落。
「我正好遇到唐錦,見他老實,也沒有娶親,就把你娘的事和他說了,他也是個善良的人,馬上就去和媽媽談價錢。本來媽媽決意不肯,聽帶你娘來的人說要賣到京城去,要遠離江南。我就以你娘身子弱,又懷有身孕為由,誘惑媽媽趕快處理,要不就血本無歸了。沒想到媽媽聽了我的勸,用唐錦能接受的價格把你娘賣給唐錦。……」
黛兒從逸媚閣出來時,翠喜的話一直盤旋在她腦海中,她能想像到她娘當時的痛苦,小小的拳頭緊緊地握著,剪瞳中的悲傷和憤怒交織著。
「黛兒。」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把黛兒拉回到現實,轉身,迎面一個高大的人站在黛兒面前,黛兒抬眸,正對上徽老爺徽志堅充滿悲痛和喜悅兩種矛盾情感交融的眼睛,頓時愕然。
「黛兒,你就是你娘懷著的孩子?你就是你娘在徽府懷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