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火燭小心,水缸滿滿,灶倉清清……寒冬……」
京城之內,從入夜到翌日寅時,都有專門「喊火燭」的人員,為的就是提醒百姓注意,畢竟每年的秋冬兩季,天乾物燥,正是火災最頻繁的季節,事先做好預防,才能將損失降到最低。
嫁進將軍府快滿三個月的婉瑛,眼皮先掙扎了幾下,這才掀開一條縫隙來,儘管外頭天色未亮,寢房內還是一片昏暗,不過生理時鐘已經讓她習慣每天在這個時辰醒來了。
她才把右手伸出被子,立刻感受到冰冷空氣的侵襲,打了個哆嗦,又趕緊縮回被窩裡。
「再二十分鐘……不!十分鐘就好……」婉瑛口中咕噥著,不由自主地朝躺在身邊的男人偎過去,也讓一向淺眠的秦鳳戈跟著醒轉。
沙啞中帶著困意的男性嗓音在她耳畔響起。「很冷嗎?」
「有一點……」她將套著薄襪的冰冷秀足往男人溫熱的腳背上熨貼,希望能夠吸取上頭的熱度。
自從下起今年的第一場雪,秦鳳戈總算見識到她這個人有多怕冷了,就算喝了中藥調養,似乎也沒有太大的改善,只好將身畔的嬌軀摟得更近,用自身的體溫來幫她取暖。
「好些了嗎?」他問。
感受到丈夫的關懷,婉瑛的身子不再冷得直發抖,也漸漸放鬆下來。「已經好多了,幸好還有你這個『暖爐』在,不用點火就能自動發熱,既不會燙傷,也不需要付費,更不會有引發火災的危險。」
他被這番別出心裁的形容給逗笑了,有時真的想不通這個女人為何會有那麼多與眾不同的古怪想法。「現在不過才十二月中,就冷成這副模樣,真不曉得這麼多年的冬天,你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也忘了……」婉瑛含糊其詞的帶過。「只要雪不再下,應該會暖和點。」
「這場雪恐怕還要再下個幾日才會暫時停歇……」秦鳳戈有些於心不忍地戳破她的希望。「再睡一會兒,不必這麼早起來。」
婉瑛在被窩裡伸了個懶腰,然後一手環抱住丈夫的腰部。「我睡不著,咱們來聊天好了。」
「想聊什麼?」他閉上眼皮傾聽。
「嗯……大家都稱呼祖母一聲老太君,那應該是封號吧?」婉瑛的歷史還算可以,不過這裡是架空朝代,或許會有些出入,所以還是問個清楚,以免在外人面前說錯,貽笑大方。
「太君確實是官員母親的封號,不過能得到這個封號的人寥寥無幾,因為不僅要克盡婦道,夫婿和子孫更是必須功在朝廷,從前朝到現在,也只有祖母一人得到如此殊榮,即便是王公貴族,見了她也得尊稱一聲老太君表示敬重。」秦鳳戈詳盡地為她解惑。
「原來如此,可明明都是孫子,為何小叔他們卻不能喚她一聲祖母,是因為嫡庶之分嗎?不過他們畢竟也是你爹的兒子,這麼稱呼似乎……太生疏了。」這個疑問一直擺在婉瑛心裡,怎麼也想不通。
秦鳳戈沈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要從何說起。
「雖然不曾當面問過祖母,不過從二叔和三叔口中聽說在我爹出生之前,祖母不止一次小產,或是出生便是死胎,身心受盡煎熬,而祖父所納的幾個小妾不只幸災樂禍,甚至還咒她生不出孩子,儘管祖父在一怒之下,將人都送走了,還是讓祖母受到相當大的打擊,即便過了這麼多年,依舊無法釋懷。」他語氣沈重地說。
原來這就是老太君的「心魔」,同樣身為女人,婉瑛並不難理解那種心境,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一個一個死去,沒有得到憂鬱症才怪,而老公的小三卻在旁邊看笑話,難怪心理會不平衡,更無法打從心底接納那些庶出的孩子,可是為了讓秦家開枝散葉、子孫滿堂,又不得不安排兒孫納妾,長久下來,性格自然也變得扭曲了。
這一刻,婉瑛很同情老太君的遭遇,不准小叔他們喚自己一聲祖母,只怕是唯一讓她心裡好過的方式,否則滿腔的悲憤怨懟無從排解。
秦鳳戈再度啟唇。「這也是我和硯哥兒的生母成親多年,始終不曾動過納妾這個念頭的主要原因,就是不希望她跟祖母有同樣的遭遇,即使祖母不時問她肚子何時有好消息,還要她說服我納妾,我是能拖就拖,直到懷了硯哥兒,以為終於可以讓祖母滿意了,她卻一病不起,我心中一直深感內疚。」
「我相信姊姊心裡很清楚將軍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去保護她、為她著想,不會怪你的。」婉瑛安慰地說。
他輕掀唇角,略帶苦澀地說:「但願如此。」
「身為庶出的兒子,注定無法繼承家業,還不被自己的祖母所承認,心裡一定很委屈,難怪小叔的脾氣會那麼暴躁。」婉瑛想起一個月前,初次在秦府見到秦鳳恕,對他尖銳憤懣的口氣還是印象深刻。
「你是指鳳恕?他打小脾氣躁進,無論習武還是讀書,總是缺乏耐性,一直不討祖母喜愛,可是他本性不壞,就是太沈不住氣了。」秦鳳戈還是為三弟的行為辯解。「跟三弟相比,二弟就顯得成熟穩重了些,也懂得替人著想,尤其是對自己的生母白姨娘更是孝順。」
婉瑛腦中不由得浮現秦鳳鳴抑鬱寡歡的神態。「是嗎?可是這一個月來,我總共去秦府探望過懷有身孕的二弟妹三回,其中見過他兩次,總覺得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有什麼事在困擾他。」
「心事重重?」他有些驚訝,自己居然不曾注意到。
她側身面對秦鳳戈。「二弟妹懷了身孕,照理說是件天大的喜事,應該是喜上眉梢,不該悶悶不樂,可是又不便多問。」
秦鳳戈思索著可能的原因。「只要明年通過禮部的崇文學院所舉辦的院試,就能參加殿試,由皇上親自監考,依二弟的資質和才華,絕對能高中狀元,不只能光耀門楣,也可求得一官半職,更能讓祖母刮目相看,一旦落第,可就功敗垂成,也許因此才會心事重重。」他只能做如是想。
「要是這樣就好了。」她接受了這個說法。
他微微一哂。「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他們。」
「那麼將軍又是如何看待兩位小叔?」婉瑛笑吟吟地問。
「我和鳳鳴、鳳恕都是爹的親生骨肉,更是他們的兄長,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秦鳳戈堅定地說。
婉瑛早知這個男人正直的性子,也慶幸他沒有被老太君洗腦,能夠公正無私地對待兩位庶弟。「我也一樣很高興將軍這麼想。」
「二弟妹如今有孕在身,就要麻煩你多去看看她。」他只能托付她了。
她一副驕傲的口吻。「再怎麼說,我可是他們的大嫂,這麼一點小事,不用等將軍開口,早就開始做了。」
「我何其有幸,能娶你為續絃……」聞言,秦鳳戈不禁動容了,翻身覆住懷中的溫香軟玉。
「應該感謝命運的安排,以及老天爺的保佑,才能讓我與將軍相遇。」婉瑛將雙手伸出被子外,圈抱住他的頸項說道。
秦鳳戈噙著笑意,準確地吻上她的小嘴,只有淺嚐還是不夠,於是加深幾分,讓舌與舌密密地交纏吮吸。
「將軍……該起身了……」她在吻與吻的空隙間吐出幾個字。
他的手掌開始探索嬌軀的每一道丘壑,惹得婉瑛身子也開始發熱了。「金嬤嬤因為染上風寒……暫時回秦府,沒人會來打擾咱們……」生病的人都會想待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安心靜養,他們自然不會反對了。
「雖然這麼說不太厚道,不過……」婉瑛一面回吻、一面輕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了,真是謝天謝地……」
這番感歎讓秦鳳戈不禁大笑。「至少在她回來之前,不會有人逼你看帳本、打算盤,一言一行都得按照規矩來了。」
「沒錯……」雖然金嬤嬤是好意,還是讓婉瑛有些吃不消。「既然不會有人來打擾,咱們就別白費了……」
聞言,他胸膛因笑聲而震動。「你說得對,是不該白費了……」
婉瑛一面笑一面吻他,彼此的雙手也沒有閒著,開始卸下對方身上的衣物,渴望著肌膚之親,身心更進一步地接觸。
「將軍……」她的手指插進男人的發間,打亂了髮髻。
他無暇回應,唇舌在婉瑛細膩的鎖骨上烙下專屬自己的記號。
「如果有一天……老太君要你納妾……我可是……不會點頭的……」她說得斷斷續續的,不過秦鳳戈還是聽懂了。
秦鳳戈與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健壯與纖細、剛硬與柔軟,是如此不同,卻又如此相容。「我不會納妾……」
「將軍可要……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婉瑛不想當小三,自然也不打算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她會堅決反對到底。
他用一記深深的挺進,讓婉瑛忘了方才在說什麼,十指緊緊地攀住汗濕的男性背脊,迎接隨之而來的慾潮。
待婉瑛再度醒轉,已經接近午時,趕緊離開溫暖的被窩。
「好冷……」她趕緊穿上自製的「襪套」,就是另外縫了兩塊圓筒狀的雙層棉布,上下兩端各穿上細繩,並綁在小腿上,這可是用來對付寒冬的秘密武器,不然裡頭只穿一件低襠又不貼身的棉褲,實在無法御寒。
「夫人,這麼穿真的不好看。」派來伺候這位新夫人的小菊儘管已經見怪不怪了,還是忍不住掩唇偷笑。
婉瑛整理了下裙擺,並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好不好看不要緊,又沒人瞧見,否則用不了多久,兩條腿就會凍成冰柱了。」
待她簡單地用過膳,便披上斗篷,跨出房門,雖然外頭還飄著雪,不過下得不大,並不會妨礙行動,於是先到硯哥兒房裡盯著他吃飯,否則兩歲多的孩子根本坐不住,總見奶娘端著碗在後頭追。
「娘……」見她推門進房來,硯哥兒馬上親熱地跑過來討抱。
她脫下斗篷,交給小菊。「坐下來把飯吃完。」
硯哥兒噘起小嘴,坐回小板凳上,讓奶娘餵他。
看著他一邊讓奶娘餵著飯菜,一邊又堆疊起那些擺在矮桌上,約莫有二、三十塊的積木,各種形狀都有,那是婉瑛前幾天請木匠利用一些零碎的木材所做的,要是能再塗上鮮艷的顏色會更好。
只見硯哥兒小小的臉蛋上透著無比專注,也因為這些積木的功勞,讓他總算肯乖乖坐著不動,也讓照顧的人不再疲於奔命了。
當他最後拿起一塊三角形的積木疊在上頭,然後看著婉瑛,兩眼發亮,似乎在等待著自己被誇獎。
「這是什麼?」婉瑛只看得出是有兩隻腳的動物。
硯哥兒吞下含在口中的飯菜,稚氣地說:「爹的馬……」
「原來這是你爹騎的馬。」經硯哥兒一說,還真有幾分像。
硯哥兒咧開小嘴。「這是爹騎的馬。」
「硯哥兒很喜歡馬?」
因為奶娘又餵了一口飯菜,他只好用點頭來回答。
「等硯哥兒長大,就可以跟你爹一樣騎馬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婉瑛心想這個孩子以後恐怕也是一名武將,真不知該高興還是操心,只希望將來不會有戰爭發生,不必上戰場。
聽到自己也能騎馬了,硯哥兒似乎相當開心,小手一揮,不小心把積木碰倒,不禁滿臉懊惱。
婉瑛鼓勵地說:「沒關係!從頭再來!」
他一掃沮喪,很快地拿起積木,又專心地堆疊起來。
「夫人真是聰明,居然會想到做這些小玩意兒給小少爺玩……」奶娘愈瞧愈覺得有趣,自己的孩子若也能擁有,該有多好。
「呃,這也沒什麼,只是無意之間想到的點子……」婉瑛可不敢居功。「其實這些還很粗糙,應該可以變出更多花樣,下次讓木匠再試試別的。」
奶娘吶吶地啟口。「到時夫人是否可以……多做一組?」
「我想起來了!」經她一提,婉瑛這才恍然大悟。「你有個兒子好像跟硯哥兒差不多大,我會記得請木匠多找一些材料,做好之後讓你帶回去。」
「多謝夫人。」奶娘分外感激,也再次體會到這位當家主母的大方無私。
這時,一隻小手輕扯著她的袖子,想要引起注意。「娘!」
婉瑛循聲看向硯哥兒,見他又用積木堆疊出一匹馬,這次有些微的不同。「這是誰騎的馬?」
「這是硯哥兒的馬。」他揚高嘴角,驕傲地說。
她笑不可抑地問:「那麼娘也坐在硯哥兒的馬上好不好?」
「好,娘一起坐。」硯哥兒大聲地說。
母子倆相視而笑。
原本婉瑛內心深處多少還是會擔心無法勝任繼母這個角色,可是在每天的相處當中,也慢慢地理解,只要對硯哥兒付出真心以及愛,相信他能夠體會得到,然後回報她,所以對自己也愈來愈有信心了。
待奶娘喂完最後一口,婉瑛便讓她先下去用膳,其他負責照料的丫鬟送上沏好的熱茶,也一臉興致勃勃地圍在旁邊觀看,對於這種叫做「積木」的小玩意兒,可都是頭一回見到。
「娘也一起來玩……」硯哥兒把一塊積木塞給婉瑛。
「好,咱們一起玩……」還記得童年時父母買的第一樣玩具就是積木,而不是洋娃娃,根本是把她當作男孩子養,也順便培養她的耐心,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有很大的幫助。
在這麼寒冷的冬天裡,母子倆在屋內一起堆疊積木,不只能增進感情,也可以消磨時間。
一直玩到未時,總算把硯哥兒哄上床午睡,婉瑛才有自己的時間,便在丫鬟的陪同之下打算去找二管事,請教他有關府第內的消防設施,因為小時候家裡曾經失火過,所以總會特別注意,加上這座府第不僅大得嚇人,而且用的建材大多是木頭,萬一發生火災,損失難以估計,才想多去瞭解一番。
「既然夫人有事要問二管事,奴婢可以去請他過來,不必親自走一趟。」小菊以為新主母出身平民小戶,不習慣差遣下頭的人,於是建議地說。
婉瑛攏了下身上的斗篷,不讓冷風灌進去。「我喜歡走路,如果一整天都待在屋裡,不出來走動走動,只會更冷。」
既然主母都這麼說了,小菊也不便多言,不過那表情好像是在說:「真是個奇怪的夫人」。
待主僕倆步出院落,順著曲廊往另一頭走去,婉瑛心想宅子這麼大,也不知二管事在哪兒,還是找個奴才來問好了,可是前後張望了許久,就是不見半個人打面前經過。
她有些納悶。「怎麼連個人影也沒有?」
「夫人有所不知,若非必要,咱們平時都是走『備弄』,從外頭是瞧不見人影的。」小菊隨口回道。
「備弄?」婉瑛還是頭一回聽說。
小菊頷了下首。「因為奴僕和下人太多了,可不能在主子和貴客面前走來走去,這樣有失禮數,因此都會從備弄進出,光是這座府裡就有三條這種通道,像是將軍和夫人所住的主院就有一條。」
「你說的『備弄』在哪裡?可不可以帶我走一次?」原來這座將軍府裡還有「秘密通道」,馬上勾起她的興趣。
這個意外的要求讓小菊愣了愣。「呃……是,夫人。」
於是,在丫鬟的引路之下,婉瑛來到只容得下一個人走動的巷道,路面的積雪已經清除,只有剛飄下不久的白色雪花。
「……原來這就是『備弄』。」她不禁抬頭仰望兩旁足足有二十尺高的牆壁,牆面上還長了不少青苔,確實相當隱密,就算有人在裡頭做壞事,也不容易讓人發現。
婉瑛又繞了兩個彎,已經搞不清楚置身何處了。
「要是有《哈利波特》裡的那張『劫盜地圖』就好了……」婉瑛最喜歡的魔法物品就是它。
「夫人說什麼?」走在身後的小菊聽不太清楚。
「沒什麼……」婉瑛連續參觀了三條「備弄」,決定找個時間把這座將軍府給摸透。「這條備弄通往哪裡?」
小菊回道:「回夫人,再過去就是奴僕住的地方了。」
「那就順便參觀一下好了。」她也想看看下人居住的環境。
於是,主僕倆繼續往前走,就在快走出備弄之際,婉瑛看到大管事和一名婢女就站在出口處,兩人正在說話,而且靠得很近,大管事的右手還輕輕地擱在對方的肩頭上,這個舉動看起來有些曖昧,尤其在這個保守的朝代,很難不讓人想歪了。
似乎察覺到有人看著他們,大管事偏過頭,朝她站立的方向看了過來,臉上閃過一絲驚愕,馬上將右手收回,這也是婉瑛頭一回見到總是嘴角上揚,彷彿永遠都在笑的大管事臉上出現慌亂的表情,而那名婢女也顯得緊張,彷彿做了虧心事被人當場撞見。
婉瑛不禁有些尷尬,好像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壞了人家的好事。
「這是下人出入的備弄,可不是夫人該走的地方。」大管事已經恢復泰然自若的微笑,朝婉瑛主僕走來。
「我只是好奇,所以隨便看看。」她一面說,一面打量大管事身後的婢女,年紀大約二十來歲,屬於小家碧玉的類型。
婢女侷促不安地屈膝見禮。「見、見過夫人。」
「你叫什麼名字?」婉瑛看著眼前的生面孔問道。
「奴婢叫彩霞。」婢女垂眸回道。
婉瑛先看了看彩霞,又看了看大管事,想著兩人方纔的態度似乎不太自然,不禁思索可能的原因。
「你去忙你的事吧。」搶在婉瑛之前,大管事對彩霞說道。
「是。」彩霞朝婉瑛福了個身,轉身往另一頭走了。
她的目光跟隨著那名婢女。「她在府裡是負責什麼差事?」
「彩霞是跟著過世的夫人陪嫁過來的婢女,目前負責一些女紅的差事,而且都待在後院屋子,所以夫人才未見過。」大管事盡責地說明。
「原來她是跟著姊姊陪嫁過來的,如果有困難,要她儘管來找我,我會盡力幫忙……」婉瑛心想大管事至今還是孤家寡人,方才和那名叫彩霞的婢女說話姿態又顯得親近,該不會偷偷在交往,又不想讓人知道,卻不小心被她撞見,才會表現得慌張失措?不過這種事又不方便當面問,還是等他們主動來跟她說。
「我是說真的,任何事都可以,千萬別客氣。」婉瑛希望他聽得懂這個暗示。
大管事一臉笑容可掬。「夫人如此體恤下人,可是咱們的福氣。」
打從第一次見面,他就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能從一個身份卑微的浣衣女,成為驃騎將軍的續絃,可得有些手腕和心機,絕不能有任何把柄落在對方手中,卻不知兩人的想法根本是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干。
「這是應該的。」她被誇得不好意思。
他嘴角的弧度不變,溫聲地勸說:「外頭天冷,夫人還是快回屋裡去,萬一不小心著涼,可是會讓將軍擔心的。」
經過大管事提醒,小菊急忙勸著婉瑛。「夫人有事要問二管事,不如請大管事差人去找就好了,咱們先回去。」
婉瑛面對大管事一張笑臉,也不好堅持要再到處走一走。「好吧,那就有勞大管事找個人去跟二管事說一聲,就說我有事請教他。」
「是,小的這就去辦,夫人慢走。」大管事恭謹地回道。
待主僕倆漸行漸遠,他才褪去習慣掛在臉上的笑意,眼神比雪還要冰冷地目送她們的身影,並再次提醒自己,對於這位剛進門沒多久的當家主母,可不能太大意,愈是看來單純,就愈是不簡單。
當晚酉時。
秦鳳戈穿著紅色鎧甲回到府裡,前腳才踏進寢房,正在等他返家的婉瑛正打了一個呵欠,見他進來,立刻從座椅上起身。
「是哪裡失火了嗎?」婉瑛知曉他只有在出任務,或是前往巡視每一處熸火鋪屋時才會作這副裝扮。
「今天光是九仙坊和定安坊就發生了好幾起火災……」他一面回答,一面脫下身上沾滿灰燼的紅色鎧甲。「不過都是為了取暖以及燒水不慎引起的,幸好在火勢失控之前就撲滅了。」
她轉身走到洗臉架前,擰了條濕面巾來給秦鳳戈擦臉。「因為都是磚木打造的房子,就算是小火,還是有可能一發不可收拾……」
自從嫁進將軍府,才真正體會到「一入侯門深似海」這句話的涵義,她幾乎和外頭的世界隔絕,不再像過去住在大雜院,一旦臨近的地方發生火災,便能聽見敲鑼示警聲,還能前往幫忙。
婉瑛接過他遞來的面巾,掛回洗臉架上,漫不經心地說著:「若是每一戶人家的牆壁都能抹上一層厚厚的石灰,而石灰中又能加入糯米汁去攪拌,等到凝固,不只增加硬度,也兼具防火功能。」
「你說什麼?」秦鳳戈才把紅色鎧甲披在衣架上,聽她這麼說,有些詫異地回頭問道。
她怔了一下,才警覺到自己說溜嘴了。「呃……我沒說什麼。」
「你說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做法。」他可不打算讓婉瑛含糊帶過。
眼看矇混不過去,婉瑛也只好承認,為了參加消防特考,她可是看了不少參考書籍,其中有一本寫到古代建築在消防安全上的努力,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的做法就類似現代的混凝土,非常堅固。
「我、我是聽人家說過可以在石灰裡加入糯米汁,也不知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胡謅的。」她真的太不小心了。
秦鳳戈深黝的目光定定地瞅著她,彷彿想要看穿婉瑛。
「將軍應該還沒用膳,我去叫人把飯菜端進來……」她故作無事狀,才要走向房門,就被一隻男性手掌拉了回來。
「婉兒。」他沈聲地喚道。
她僵笑一下。「什、什麼事?」
「你是否有事瞞著我?」秦鳳戈不得不這麼懷疑。
婉瑛本能地搖頭。「當然沒有。」
「沒有騙我?」他總覺得彼此之間隔了一層若有似無的薄紗,偶爾感覺到它的存在,想要伸手觸碰時,又摸不到。
「我為何要欺騙將軍呢?」既然老天爺已經決定讓她留在這個架空朝代,說不說出真相應該無所謂了。
他輕笑一聲,也認為婉瑛沒理由欺騙自己。「或許是我想太多了。」
「將軍忙了一天,怕是累壞了,我去讓人準備些吃的,好早點上床歇息。」說著,婉瑛便到房外喚來丫鬟,吩咐了幾句,才又踅回來。
秦鳳戈在几旁坐下,腦子還在思索她方才建議的法子。
「照你所言,在石灰中加入糯米汁,可以讓牆面更為堅固,也有助於防火,改日去找一處石灰窯,請裡頭的工匠試著做做看,若真的成功,我馬上奏請朝廷,往後宮裡若有需要修繕之處,便可以採用這個法子。」他躍躍欲試地說。
她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我觀察了很久,這個朝代的廚房,緊貼爐灶的牆面都很單薄,只要溫度太高,就很容易發生火災,這個部分一定要改善。」
「這個朝代?」秦鳳戈一臉失笑。「聽你說話的口氣,彷彿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似的。」
「呃……」經他點醒,婉瑛才注意到自己說話有語病。「我當然是這個朝代的人了。」
幸好秦鳳戈並不以為意,也沒再追究。「只不過……石灰完全是依靠人工來生產,相當耗費時日,自然所費不貲,要讓百姓居住的屋舍都塗上厚厚一層,怕是無人負擔得起。」
聞言,婉瑛原本想要建議可以請朝廷負擔一半,或是和民間合作,想辦法把成本降低,不過說得太多,更容易引起懷疑。
「我相信將軍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她只好這麼回道。
這句話讓他備感窩心。「我會好好想一想的。」
「對了!將軍還記不記得姊姊身邊有個貼身婢女叫做彩霞的?」婉瑛想到白天的事,趁還沒忘記之前趕緊問道。
「確實有這個人,還是從她娘家陪嫁過來的。」秦鳳戈頷首地說。
「那麼姊姊過世之後,她是一輩子都要待在將軍府裡嗎?」婉瑛知道奴僕都有簽合同,還有分死契和活契。
「怎麼突然問這個?」他疑惑地問。
婉瑛微微一哂。「我是想彩霞年紀也不小了,該替她找個好歸宿。」若她和大管事兩情相悅,而又男未婚女未嫁,她當然願意成全兩人。
「你能有這個心,我很欣慰。」秦鳳戈很高興她能有如此寬大善良的想法,不禁大為讚許。「硯哥兒的生母過世之後,我便打算給彩霞一筆銀子,讓她回家鄉,或者嫁人,不過她雙親已經過世,也沒有其他親人可以投靠,希望繼續留在府裡頭,我便同意了。」
「說不定是府裡有她喜歡的人,才不想離開。」既然可以恢復自由之身,沒道理留下來為奴為婢,一定是有原因的。
秦鳳戈不禁失笑。「我倒是沒聽說過。」
「那麼將軍可知大管事為何至今還不肯娶妻生子?」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早該兒女成群了。
他狐疑地看著婉瑛。「怎麼又扯到晏青身上?」
「如果……彩霞喜歡的人是大管事呢?」她試探地問。
「咳、咳,你是說晏青和彩霞……」秦鳳戈才喝了口茶,就被婉瑛這番出人意表的結論給嗆得直咳。「怎麼可能?」
「說不定大管事只是不好意思開口。」婉瑛不禁這麼猜想。
「晏青曾經私下跟我說過,他忘不了年少時喜歡的姑娘,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生子,若真對彩霞有意,早就跟我提了。」他不以為然地回道。
婉瑛聽了頗為意外。「他喜歡的那位姑娘呢?」
「他說對方出身書香世家,而自己只不過是帳房的兒子,彼此身份懸殊,無法結為連理,後來因為某些原因而家道中落,那名姑娘便在長輩作主之下嫁人為妾,之後又被輾轉賣掉,最後不知流落何方……」秦鳳戈猶記得他在述說當時,眼底流露的哀傷和痛楚。「這麼多年來,晏青一直在找她。」
「真看不出大管事是這般癡情的人……」婉瑛不禁心生同情,如果不是在偷偷交往,為何大管事和彩霞當時的表情和態度那麼奇怪?實在不像是單純管事和婢女之間的關係,莫非另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鳳戈笑歎一聲。「這會兒我倒是希望金嬤嬤把身子養好,快點回來,讓你沒空胡思亂想。」
「我想還是讓金嬤嬤再多休養一段時日再回來……」她乾笑一聲。「不急,真的不急。」
他一臉笑不可抑。「難得見你這麼怕一個人。」
「我不是怕,而是關心。」婉瑛大言不慚的糾正。
「是,你是關心。」秦鳳戈打趣地說。
婉瑛嗔笑一聲。「我是說真的,雖然她很嚴厲,不過也是一番好意,我很感謝她,只是金嬤嬤年紀大了,還是把身子顧好要緊。」
聞言,秦鳳戈目光泛柔。「金嬤嬤若是聽到你這麼說,一定會在祖母面前多替你美言幾句。」
「我才沒那麼現實,為了要她幫我說好話才關心,只是覺得人家對我好,我自然也要回報。」她笑睨一眼。「等金嬤嬤把病養好,還有很多東西要等她來教我,只要她別嫌我笨就好了。」
秦鳳戈佯哼一聲。「誰敢說我的女人笨,就算她是祖母身邊的人,我也不會輕饒。」
這世上沒有女人不愛聽男人的甜言蜜語,婉瑛也不例外,馬上主動又熱情地撲到秦鳳戈身上。
他低聲笑著,享受婉瑛的投懷送抱。
就在這時,小菊敲了門,兩人才趕緊分開,讓她把飯菜端進房來。
待秦鳳戈用過膳,兩人便上床歇息,婉瑛也把白天在備弄內見到大管事和彩霞的事,暫時拋到腦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