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北熠,你再這樣連我都要看不起你了!」某棟富麗堂皇的房子裡傳出關晴晴的怒罵。她朝窗子邊的人飛了一個靠墊,那個人仍一動不動地任自己被靠墊砸中,像是完全不會感覺到疼。
「以前的愛好全部丟掉,還開始經常性地翹課,翹課也還好,奇怪的是翹課之後還什麼其他安排都沒有,不是回宿舍睡大頭覺,就是回家睡大頭覺。你二百五得好有追求啊!」關晴晴施展出能叉著腰把人罵得到處鑽洞的功力,沈北熠還是慵懶地不為所動的樣子,「就為了那麼一個-小強涼-,你不覺得虧到姥姥家去了嗎?」
外面的代凡隔著門板想:小姐你還是麻煩你先看不起自己吧,說人家二百五,為二百五急得跳腳的你,不是就只有125嗎?——不過要是還想看到明天早晨的太陽,這話代凡是斷不敢仗義執言的。
果不其然,沈北熠終於受不了她的聒噪:「那你呢,黏著一個明知道絕對不會喜歡上你的人,為什麼還要把賠本生意繼續呢?」
關晴晴一跺腳,扭頭摔門走了,沈北熠的即時心理活動:阿彌陀佛,謝天謝地!
代凡左看看右看看,沒辦法,為了親愛的小姐,他必須擔當起和稀泥的重任。探頭對沈北熠說:「那個……沈同學,女人跑出去之後,跟著追出去,這是作為男人的禮節喔!」
沈北熠用沉默的背影回答他的催促。代凡翻著白眼自己跑了,去實踐他口中的「禮儀」。
屋裡的人沉默地望著窗外,思緒飄得很遠。剛才聽到關晴晴說出那一個名字,他心裡飛快而隱秘地震動了一下。如果最近的生活是一副任意為之,沒什麼主題的寫意山水畫,那麼「蘇寧涼」這三個字絕對就是點題那濃重的一筆。
他沒法原諒自己一時的疏忽,間接地斷送了父親的性命,雖然他心裡還留存著對那個人細密的牽絆,但讓他接受她,無疑是時時刻刻在提醒自己面對「殺父」的事實。
想必蘇寧涼也是意識到這一點的吧,所以不願她的存在成為自己的痛苦,在沒有片語之言解釋的情形下,諒解地遠離。
他原本是希望自己能成為,她不用自己邁步從前塵舊事的陰霾中走到天幕下,也要拐彎將她照到的光,最後卻在她生命裡,降下了一場冰雪。
半年過後。蘇寧涼升上大二,從新丁搖身一變成學姐。這天她伸出自己的右掌,發現掌紋上感情線斷開的部分,因為她半年來反覆地用小刀刻劃,用傷痕固執地給那兩段兒「搭橋」,三截線現在居然真的有模有樣地連結在了一起。
她攤開看了看,自嘲地笑了,都過去那麼久了,恐怕只有自己這種Eco口中的「蛋白質」,才會還相信小嵐這個神棍之前的信口雌黃。
秋天入夜很早,就連夜空都顯得分外地明淨悠遠,天際高懸著一輪明月,像一隻寂寞瞳孔俯瞰萬物逐漸凋敝蜷縮的大地。
蘇寧涼的週六夜晚是這麼安排的,吃了飯先去圖書館坐坐,然後去體育館打會兒乒乓球,完了回宿舍練網游,十二點準時睡覺——雖然很可能要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凌晨,才能安然入睡。
等她完成了步驟A,正往體育館移動去實現步驟B的時候,Eco來電:「你在哪你在哪?」
蘇寧涼把手機拿遠了一點:「快到體育館了。」
「別去了,快回來,宿舍樓這邊都沸騰了,男生女生都在看,地上,每幢樓每個窗戶都是黑壓壓的腦袋。」Eco的聲音就像磕了藥然後搖頭晃腦的人,帶著一種偏離正常的亢奮,「好感人好感人,我都要哭了……」
想必Eco還一邊高喊著,一邊在掐旁邊室友的胳膊,蘇寧涼聽見了尖叫——但很快被更龐大的尖叫聲淹沒了。
看稀奇這種事蘇寧涼豈肯錯過,加快了步伐朝Eco指引的方向而去。遠遠一看,哇塞,要不要這麼多人啊,裡三層外三層把裡面的「稀奇」圍了個水洩不通,就是撿錢,少於一百塊一張的也不帶這麼瘋狂吧。
蘇寧涼擠不進去,只好在外圍拚命墊腳,還是看不見。聽見人民群眾的包圍中心傳出音響的聲音,是那首很甜蜜浪漫的《如果的事》:「如果你已不能控制,每天想我一次,如果你因為我而誠實……如果你決定跟隨感覺,為愛勇敢一次,如果你說我們有彼此……」
到底在幹嘛啊?正納悶,這時Eco的來電很體貼地再次抵達:「小涼,你在下面吧?下面人滿為患,你不是長頸鹿絕對沒樓上看得清晰的。別掛,我給你現場直播吧。」
原來是男生在向女生宿舍的某位求愛。男生的同學幫忙用蠟燭燈和玫瑰花圍了一個雙層的桃心。
「唉,確實看不見啊,我乾脆還是會宿舍再圍觀吧,畢竟五樓視野好。」
「哎呀,開始點桃心中間女生名字的部分了……」Eco很投入地說。
蘇寧涼旁邊的女生也都在尖叫:「這男的是不是我們學校的啊?怎麼沒見過?」「要是有這麼帥的人肯大費周章地追我,我就是馬上死掉都甘願了!」「不過啊,真擔心他追求的女生不會答應,一般說來這種拋頭露面的情況下,很多女生都會矜持地拒絕呢……」「管他的,這樣不是正好,其他人才有機會啊hohoho~~」
真是說什麼的都有。蘇寧涼往樓上移動。
Eco忽然說:「小涼你上來了嗎?」
「爬到二樓了,怎麼?」
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一種拚命壓抑的亢奮:「快退回去!快!一秒也不要耽擱!」是啊,愛不容一秒發呆。
「……」蘇寧涼呆立著,對方就掛了電話,緊接著手機進來一張來自Eco的圖片彩信。像素不敢恭維,但看清地面「蠟燭桃心」中間的兩個字已經足夠。
是——「寧涼。」
其實看照片已經顯得多此一舉了,因為宿舍樓前響起了熱心的圍觀同學們整齊劃一而有節奏的吶喊「寧涼!寧涼!寧涼……」
「躲開!躲開丫!我是當事人!我是女主角!」蘇寧涼振臂高呼著擠進人堆。
這話很有用,大家自動讓出一條道兒來,蘇寧涼很快得以在鋪天蓋地囧囧有神的目光包圍下,活像穿過上千人自發組成的儀仗隊似的,來到沈北熠面前。
她站到了「寧」字和「涼」字的中間,沈北熠朝她跑過來,一路也不知道帶翻了多少蠟燭燈。人群的聲音小了下去,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彷彿在見證一場盛事。
很多人都在愛著,愛得這樣濃烈而無畏的人卻不多。當那兩具年輕的身體緊緊相擁在一起,是羨慕嗎?或許也是一種對逐愛之人的激勵吧。
只是在樓頂的某一角,關晴晴的心被晚風涼透,她似乎從一場噩夢中甦醒。醒過來了,才發現愛情裡有一種「聰明」,是適時離場。
月光是不是也在播灑到關晴晴和她身後的代凡時祝願她,快些想起來吧,陪你游倦人間也不離不棄的那個人。
沈北熠的話溫柔的落進蘇寧涼的耳朵洞眼,他說,直到她離開之後才發現自己瞳孔中蘇寧涼的身影雖然和過去的痛苦交織在一起,會是一種刺痛的存在。但也是他生命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意義、不能割捨的存在。
大家半是羨慕半是祝福地鼓掌,唏噓,萬人空巷的場面甚是感人。好吧,如果沒有其他人干擾的話——
「kao,追女生這麼大手筆,不是要逼死我們這些窮苦的青蛙嗎?!」有男生不樂意了,到門衛處告狀。
「哎呀呀,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是怎麼溜進來的?」保安大叔是天降雄兵,「我們學校禁止煙火,禁點火燭!全部撤走!快撤走!」
「保安大伯,你不要這麼不近人情嘛!你看這多浪漫啊……」「保安大叔,妨礙人家戀愛是會被馬踢的唷!什麼?你不騎馬。那你家還有沒有其他四蹄的動物呢……」
威逼利誘都沒用,求愛現場慘遭破壞,沈北熠一行人也被趕了出去,當然進去時是9個人加一小車玫瑰和蠟燭燈,出來的時候賺了一個蘇寧涼。
「我現在可以回答你在音樂噴泉邊的提問了。」蘇寧涼笑瞇瞇地看著他,「你當時問我,說,青梅竹馬和一見鍾情的愛情,我相信哪一種?」
對啊,你相信哪一種?沈北熠也笑瞇瞇的,蘇寧涼彷彿聽見他笑意盈盈的眼睛在這麼說。
「——我或許哪一種都不相信,但我相信你。」
沈北熠的瞳仁很黑,聖經上說漆黑的瞳仁是一泓最毒的藥。他的眼睛是唱盡繁華的夜,就好像有螢火蟲落進他的眼眶,起舞在無垠的黑暗。所以他的名字,其實帶著「火」,是光。
蘇寧涼看到了那些星星點點的閃爍,她已分辨不清,那是他油然而生的動情,還是她植下的熱愛。
她只知道,她認定的永遠,就在眼前這個人的身邊。只在他的身邊。除此之外哪一個時空都不會有了。
這一個百年,我要我們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