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表情怎麼那麼凶……不就一個手機麼,我賠十個八個給你。」關晴晴半嗔半嗲地湊上前來要拖沈北熠的胳膊,回去車裡。
「關晴晴,你聽好了,以後咱倆誰也不認識誰!」沈北熠閃開,說完這句便捏著手機卡朝前跑去。
關晴晴趕快坐回車裡副駕的位置,指揮代凡快開車追,代凡很苦惱:「小姐那不是行車道啊。」惹得早急紅了眼的關晴晴瞬間發瘋:「我不管我不管,你追是不追,嗯?!」一邊叫罵,一邊斜著身子去搶代凡手裡的方向盤。
車歪歪斜斜了一路,一頭撞在了行車道的護欄上,護欄被撞斷,好幾塊飛濺而出。
關晴晴沒有餘力去管身邊的代凡如何了,只是沿著破碎的車窗本能地往外爬,有什麼溫熱的液體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淌進眼睛裡,世界,血紅一片。
蘇寧涼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驟然出現的久違又熟悉的男聲,應了她心裡的那幾分猜測。
在沈北熠看來,蘇寧涼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只要接通一秒也是算數的——並非他彆扭,只是他從小也飽讀詩書,懂得禮義廉恥,實在做不到被人家那樣地拒絕後,還能裝沒事人一樣厚顏無恥地黏上去。
他張口的氣勢很足:「蘇寧涼!」後面就頓住了,思索了下接了句平凡無奇的「找我有事?」
「那個,鞋子收到了,謝謝你啊,真心的。我還你錢吧,把賬號告訴我……」蘇寧涼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其實有很多別的話想說,最後卻都在心裡像生產高壓縮餅乾一樣,壓成了這四四方方,中規中矩不會逾越的一小塊。
「你怎麼知道是我寄的?」
「嗯,因為除你之外沒別人了。」和他面對面說話會緊張,隔著一根電話線看不到表情一樣會緊張,蘇寧涼覺得有時候自己的心敏感得如同張衡地動儀,「然後,林琅的事也是多虧你幫忙吧,一併謝謝你了。」
「不客氣。你謝完了吧,那我掛了。」
蘇寧涼也不知道如此謹小慎微,還是一不留神哪點兒得罪到了沈北熠?他聲音忽然就冷淡了,她感覺彷彿眼前正有一株秋天的落葉灌木,在一片一片葉子地抒情,很優雅,也很冰涼。
「等等!」
「你還有事嗎?如果沒有的話……啊!」電話那頭沈北熠忽然短促地叫了一下,伴隨汽車急剎時刺耳的金屬聲!
「你怎麼了?沒事吧?」情急之中,蘇寧涼一下子拋開了生疏和謹慎的語氣,滿心焦慮地問。……不對,這急剎的聲音不是從手機裡傳過來的,就像在附近。
「好、好險,剛才我逃過一劫,差點被一輛別克君威給撞了。哈哈。」沈北熠驚魂稍定之後,迷糊的聲音帶著幾分沒心沒肺的開心,讓蘇寧涼忒無語。
——黃酒後勁絕對是足的,何況沈北熠還充了一把「海量」,現在威力已經顯現出來了。
「你在哪裡?」蘇寧涼突然問,她邊說邊往窗戶外面探出頭東張西望。
對方沉默了一下,說:「你家樓下。你站陽台上,目光向下左甩大概30度,就可以看到我。」
蘇寧涼握著手機往陽台跑。果然看到那頎長身影,也握著一隻閃閃發亮的手機抬頭往上面看——她當然不會知道,這次他真的買了即使被車輪子碾也不會中斷通話的某一款。
視線膠著在一起,電話連通著,慷慨地為中國移動做著無償貢獻,很久彼此都沒有一句話。時間彷彿又倒退回了某一天清晨,蘇寧涼也是這樣居高臨下地看他,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等待她做出選擇。
其實很簡單的,人生的結局不是相聚就是分離。可蘇寧涼被這個簡單的判斷題難倒了,下一步該怎麼走,才是對,她並不懂得。她只知道,逢了一個人和她開了這棋局,蘇寧涼如果現在棄權,那麼等到自己回頭時,棋盤的那一方多半就已經空空蕩蕩。
於是她舉起了棋子,忐忑地放了上去——「既然已經到這裡了,就上來坐坐吧?」
沈北熠的手機忽然進來一個插播,是關晴晴,他毫不猶豫地掛掉,回答蘇寧涼說:「好」。
車頭已經慘不忍睹的切諾基裡,一隻纖細的手和一隻屏幕驟然熄滅的手機都因為塗上了某種液體,而顯得斑斕艷麗。
沈北熠掛斷了……女孩露出一個輕淺苦笑看上去十分淒涼,她一簇一簇的睫毛抖得像瀕死的蝴蝶,腥甜的味道自胸腔深處翻湧上來,她想:自作孽,不可活。
蘇寧涼打開門,在玄關迎接了沈北熠。
據說不要帶剛認識不久的人回家,那感覺就像別人穿棉襖,而自己被剝成了赤身果體。一個人生活的環境會暴露許多隱秘的信息,但是沈北熠很懂禮數,蘇寧涼領他到客廳他就目不斜視地徑直去目的地,路過其他房間也不會多看一眼。
翻翻家裡也沒什麼好拿出來招待人的,蘇寧涼湊合著給他倆一人沖了一杯咖啡。虹吸壺已經很久不曾用過,上面灰都有三尺厚。她遞給沈北熠自己的大號馬克杯:「速溶的,不想喝可以不必勉強。」
沈北熠呷了一口說:「我喜歡……速溶。」
蘇寧涼的心沒由來地跳了一下,兩個詞組之間有必要分那麼開麼?
「你怎麼會碰巧路過我家呢?」她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擦著手裡的杯子柄。
「是啊,好巧啊,我從13公里以外的地方路過這裡。」沈北熠笑得有幾分無奈。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投射過來,蘇寧涼一顆心現在真的變成了大地震發生時的地動儀,或者衝刺的雲霄飛車,快從胸腔裡跳出來一般。
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她一閃躲,他也會配合地退讓,你一步我一步,在彼此之間謙讓出一條楚河漢界,抑或是——無法逾越的萬丈深淵。
但是蘇寧涼直覺今天的沈北熠變得很危險,就好像某些隱忍,在沉澱積累到一定程度時,完成了量變到質變。他說:「蘇寧涼,我覺得你應當享有知情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