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子抓起外套走出酒店,嚴墨的母親住在皇后區,欄了出租車過去之後青子在附近胡亂走著。這是皇后區比較冷清的街道,已經是晚上,街道上零零散散有些路人,青子順著這條路盲目地走著。
青子打開自己的錢夾,在內側的小袋裡有一張嚴墨的照片,是她偷偷地從相冊裡拿出來的。是嚴墨的工作照,單眼皮的嚴墨看上去有些羞澀,這些年來他的樣子變化不大,就算已經工作了,還是像個小小的少年。讀書的時候學校裡總有一些女生議論他,說他有《情書》中籐井樹那樣的氣質。
關於這些,青子不置可否,她常常開玩笑說「你可不能像籐井樹,籐井樹那麼短命就死了。」
忽然之間就那麼想見他,站在陌生國家的路上,天空是如絲絨的墨藍色,空氣裡混雜著常春籐的味道,耳朵充斥著英文的流行歌。當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環境,最想見的人一定是心裡最依賴的那一個。
「Do u need some help?」有人拍拍青子,青子抬起頭,是一個正在遛狗的年輕男孩。男孩比劃著和青子交流,原來他看到青子站在這裡一臉彷徨,以為她是迷路了。青子想了想,將手裡的照片遞給那個年輕人,用不太流利的英文問他是否見過這個人,
年輕人疑惑地看著照片,青子覺得自己很蠢,在外國人看來,亞洲人全部是同一個樣子的。就像自己看美劇的時候,也總覺得那些演員長得很相像。
「Is he your lover?」男孩問道。
「No。」說出這個單詞的時候青子心中一陣空落,男孩表示自己並沒見過嚴墨,但他給青子指了一個方向,據說那裡是這個街區小酒吧和餐館雲集的地方,很多人都喜歡在晚上去那坐坐,他建議青子過去找找。
青子向男孩道謝,然後往他說的地方走過去。這裡的夜風和中國不一樣,好像沒有灰塵,吹在身上很是清爽。
在一間不起眼的小酒館裡,嚴墨坐在吧檯一個人默默喝著酒,他想起母親剛才哭的樣子,那一瞬間自己感到莫名的心酸。對她冷嘲熱諷有什麼意義呢?因為自己已經是徘徊在死亡邊緣的人了,所以要把心裡的不甘、憤怒、恐懼、悲傷,統統發洩在她身上嗎?自他患病以來,一直都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默默消化人面對未知的絕境時那種心慌。他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和看開,已經能夠把生死這回事放在不起眼的位置,但事實上不過是一種逃避罷了。
對死亡的抗拒是人類的本能,沒有人能例外。
之所以會對母親如此暴戾,是不是因為他們流著一樣的血?始終都是親生母親,骨子裡血脈相通的部分不可能改變,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裝成坦然無事,包括青子,而那些被壓抑住的陰暗只會在母親面前曝露得一覽無遺。
「嗨,這位男士,你能請我喝杯酒嗎?」一雙柔若無骨的手環上嚴墨的脖子,在耳邊輕輕撕摩。嚴墨側過身子躲開,刻意和眼前的人保持一定距離,一個看上去像是美非混血兒模樣的女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這女孩身材很是火辣,穿著一件惹眼的彩色連衣短裙,露出一雙修長的腿。她有一雙大得有些詭異的眼睛,塗著厚厚睫毛膏,由於不是純種的黑人,皮膚的顏色顯得有點髒。
「對不起,我不希望有人打擾。」嚴墨用英文回答,女孩毫不介意嚴墨冷淡的拒絕,跳上嚴墨旁邊的高腳凳,撐著下巴望向嚴墨:「你是韓國人嗎?」
「不,中國人。」
「哦,我喜歡中國人,中國的男士都非常害羞,很可愛。」女孩誇張地伸開雙手,「你現在也很害羞吧?」
嚴墨沒有理她,繼續喝著酒,女孩見狀湊近了嚴墨,貼著他的耳朵問道:「50,怎麼樣?」
「什麼?」
「我會讓你很開心的,只要50美金,好嗎?來吧,我今晚還沒有任何客人過。」女孩好像完全不覺得難為情,說話的口氣都相當自然。
原來是一名流鶯,這女孩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我想你搞錯了,我沒有興趣。」
女孩絲毫不懈怠,往嚴墨身上靠得更近了,「40也可以的,如果你想要更便宜的,我可以介紹我的朋友給你。不過,她們的技術可沒有我這麼棒。」
見嚴墨沒有任何反應,女孩搖搖嚴墨的手臂,「好心的男士,幫幫我,我最心愛的男人得了絕症,就快死掉了,我最近很缺錢。
嚴墨轉過臉來,他放下了手裡的酒杯,問道:「真的嗎?」
女孩先是愣了兩秒,接著樂不可支地大笑起來,她拍著吧檯說:「哦,上帝啊,你真是太可愛了!中國男人都像你這樣天真的嗎?太有趣了!」
「為了自己的愛人,是可以放棄一切的。」嚴墨並沒有對她的發笑生氣,他看著吧檯後面的牆壁淡淡地說。
「你好像不快樂?」年輕的妓女收斂了笑聲,以思考事情的樣子看著嚴墨,她搖搖頭說:「哦,奇怪的男人,我想我對你很感興趣。」
嚴墨笑笑,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妓女伸出手來說:「我是Debby,很高興認識你。」接著她又補充道,「和我握手是不會感染艾滋病的,而且我很有職業道德,每次工作的時候都會做好安全措施。」
嚴墨伸出手和Debby握了一下,Debby很高興地笑了,她說:「我想我們可以聊聊,我不會收你小費的。」
「你不-工作-了嗎?」嚴墨問。
Debby扁扁嘴,「今天晚上似乎不太順利,就當給自己放一天假吧。」
Deeby的笑容很真誠,嚴墨忽然也湧起了說話的衝動,儘管對方只是這個陌生國家的一個妓女,但是對於將死的人來說,身份也已經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