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的丈夫是美國很有名的心臟科醫生,小吳是他的學生,你的病歷寄給了他,我無意中看到了。後來通過小吳聯繫上了宋小姐,我本想請她告訴我你的聯絡方式,但是她說你可能會不高興所以不能告訴我。所以,我只好直接回來找你。」
「白天在墓地的是你嗎?」
「我白天是去了陵園,給你爸爸掃墓,你也在嗎?」嚴墨的母親有些意外。
「呵呵,真是好笑,你還記得爸爸嗎?你當初不是走得很堅決的嗎?你已經丟下我八年了,現在又回來幹什麼呢?」
在嚴墨的記憶裡面,爸爸永遠都是笑呵呵的,從來不會生氣。爸爸還能做一手好菜,每個吃過的人都讚不絕口。是這樣敦厚的好男人,大大的手掌牽著嚴墨的小手,卻只走過了8年的短暫時光。
爸爸去世之後,有時晚上嚴墨起來上廁所,發現媽媽在關著燈的客廳裡抽煙。漆黑的夜裡,香煙末端的火星映著媽媽的臉,她沒有表情,怔怔地盯著天花板。嚴墨在那一瞬間覺得離媽媽很遠,像是不認識一樣。後來他長大了才明白,那是一個女人的惘然。生活的負擔,現實的壓抑,寂寞的生活卻又不甘寂寞。
當然,當時8歲的嚴墨並不瞭解,他只是輕輕地關上了房門。然後躺到床上繼續睡覺,睡夢裡有時會見到爸爸,有時什麼也沒有,一覺也就到了天明。
但他怎麼也不會想到,為了所謂的新的生活,母親會狠下心丟棄自己。
「小墨,我知道你恨我。從我決定走的時候開始,我就沒有再想過得到你的原諒。可是你始終是我的兒子,我對你的愛和任何一個母親的一樣。我這次回來,是希望你能跟我去美國做手術。你恨我這不要緊,但是你的病必須進行治療了。」
嚴墨僵硬地笑起來,「治療?我已經救不活了吧?當初爸爸不也是因為這個病死掉的嗎?你可以放棄他,也可以放棄我,對你來說,沒差。」
「不是這樣的,小墨,我從沒放棄過你爸爸。」嚴墨的媽媽提高了聲調,聲音裡帶著一絲悲愴,「很多事情,是無可奈何的做法。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就當我來彌補自己當年的錯事,好嗎?」
「我哪裡也不會去的,我的死活從八年前開始就跟你沒一分錢關係了。」嚴墨冷冷地說。「現在你知道我的答案了,你可以走了,還有,我得病的事請你不要讓青子知道,就當你為我這個兒子做一件好事。」
「你和青子現在在一起嗎?」
「青子的奶奶去世之後我們就住在一起,這八年,是我們一起過的。」嚴墨做了個「請下車」的手勢,「你快走吧,我不想見你。」
「好吧,小墨,我希望你改變心意的時候會來找我。」嚴墨的媽媽打開車門走了下去,然後她又從手袋裡取出一張卡片放在嚴墨的駕駛台上,「這是我住的酒店的地址卡,我會等你的。」
嚴墨直直地看向另一邊車窗,直到母親走遠,他從駕駛台上拿起那張卡片看了一眼便隨手扔向了窗外。接著他向後仰著頭靠在座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過了好一陣子,響起敲擊車窗的聲音,嚴墨睜開眼,看到青子站在車窗旁邊。
「怎麼跑出來了?不是叫你先休息的嗎?」嚴墨從車裡出來,揉揉青子的頭髮,「走,我們回家。」
世界上最令人感傷的景色無過於夜雨中的燈光了。
青子一邊喝著手裡的奶茶一邊想,透過酒店大廳的落地玻璃窗一眼就能看到不遠處住宅樓一層層亮起來的燈。
不知為什麼,從小時候起每當看著夜雨中的燈光,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感傷,就好像胸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似的。後來漸漸長大,開始察覺也許是因為對家的眷戀和嚮往,在多多少少顯得淒涼的雨夜,模糊的燈光總有一種家的溫暖。而對青子來說,家的溫暖總是那麼縹緲。
喝完奶茶後,青子把空的杯子扔進電梯旁邊的垃圾桶,這時,電梯的門打開了。青子看過去,馬上喊道,「嚴阿姨,等等,我是青子。」
嚴墨的媽媽停住了腳步,她取下墨鏡看著眼前微笑著的女孩,她的樣子變了一些,臉瘦了,散發著一股子清冷氣息,但眼睛裡的倔強神色卻還是在。
「青子,你好。」嚴墨的媽媽也對青子笑了笑。
「有空嗎?可以和你聊幾句嗎?」青子問道,語氣裡倒沒什麼不快的情緒。嚴墨的媽媽點了點頭,她們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區坐下來。
「首先要說不好意思,我跟著你和嚴墨去了停車場,因為實在不太放心。後來你走了之後,嚴墨從車裡扔了一張小卡片出來,我就撿起來了。我想,應該是你留給他的,所以就過來等你了。」
「你知道我住哪個房間嗎?」
「不知道啊,反正就等著唄,你總要從房間裡出來的,是吧。」青子無所謂地晃晃腦袋,「這不就等到了。」
「那你想找我說什麼呢?」
青子的笑容隱去了,她認真地看著嚴墨的媽媽說:「其實我知道你是為什麼丟下嚴墨的,鄰里之間閒話傳得很快,我一直沒有問過嚴墨,知道他不願意提。這八年,我和嚴墨是一起走過的,嚴墨很辛苦,還搭上個不讓他省心的我。可是,沒有人可以做得像他這樣好。」
的確,誰能夠像嚴墨這樣即使遭受到父親的去世、母親無情的拋棄然後還可以把另一個人的生命也一同負擔起呢?嘴上雖然不曾說過苦,但埋得越深也就越傷人。這點,青子本人就能體會。自己還有嚴墨可以依靠,嚴墨呢?以前是嚴墨一路守護著自己,她也有想守護的人,那就是嚴墨。
「請你不要做出難過的表情,即使你有傷心,也不可能和嚴墨的傷心相比。」青子繼續說道,「既然已經丟下他,為什麼又要回來?這樣說走就走,說來就來,你不覺得你很過分嗎?」
「也許你不能瞭解,當時的我,實在被生活逼得沒有法子了。你還小,你不會知道一個女人帶著一個孩子要撐下去有多難。我猶豫過,我也矛盾過,但最後還是決定走。我知道小墨會恨我一生,八年,我沒有聯絡過他一次。但請你不要懷疑,我也是人,也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愛是不可能徹底割捨的。」嚴墨的媽媽垂下了眼睛。「我每年寄錢給他的時候,總是想要回去看他,但是我跟自己說,不能回去,這是我的決定,我得自己承受後果。這八年,我也痛苦。我所說的這一切都是對你一個人說的,都是我活生生的心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