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沒有打開那封信,而是把她丟進了垃圾筒裡。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我很抗拒,或者說是害怕,害怕看到她的辯解,因為我知道自己會原諒她。後來想想又覺得傻,人都已經死了,還說什麼原不原諒呢?
我重新跑回到垃圾桶邊,試圖找出那封信。但垃圾桶已經被清潔工換過,裡面空無一物。就這樣,我丟失了金枝在這世界上的最後傾訴。
那麼她就算是徹底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程嘉南,我一直沒有得到他的信息,不知道他在哪裡,不知道他的電話,不知道他是否與西西在一起……我甚至懷疑那一段我們親密無比的時光,就像一場夢一樣,或許程嘉南只是我的一個幻覺?
那張照片卻提醒我他的確存在過。
照片在窗邊風吹日曬,已經開始變舊。而像框還是某一年生日時金枝送給我的,我撫摸了照片和像框一會兒,然後把它們都塞進了抽屜裡。這些時光裡最難面對的不是程嘉南離去這個事實,而是即使他離去我也還在愛他這個事實。我為什麼會愛上一個連面都見不到的人?就連自己也想不明白,可是一想起他,會覺得整個世界都美好起來。想到我曾經這樣地愛過一個人,想到曾有這樣的一個人出現在我的生命之中……想到你的笑和你不經意間的小動作,一瞬間陽光都明亮起來,全世界的花都悄然綻放。我就是這樣地想念著你,朝朝暮暮,馬不停蹄,那麼現在你在哪裡?
如果能再見到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想問你你還過得好嗎?你或許不知道,你的快樂就是我最大的快樂,你能夠幸福,那麼我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而我願意繼續等,等你重新出現,或者永遠不再出現,但那是未來的事情。你說過,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那麼未來也只是未來,重要的永遠是當下。不是嗎?
沒有了程嘉南沒有了金枝沒有了康斯的日子,我僅剩的只有清和與許子望兩個朋友。清和背著我將我的畫郵寄給了某個少女雜誌,不久雜誌社寄來了樣刊和稿費。我對著那張匯款單怔了很久,清和在一旁笑著說:「我都說了會被發表的嘛!」
「你寄的?」我問。
「除了我還有誰會對你這麼好?」她抱著胳膊笑瞇瞇地看著我,然後挽著我的手臂說:「想謝我就請我吃飯吧,哈哈!」
這是我人生的第一筆收入,只有兩百塊而已,但意義深重。我從來都不知道畫畫也可以賺到錢,尤其是這麼劣質的畫。沒想到畫還挺受歡迎,編輯接著寄來了信邀請我繼續畫下去,說讀者很喜歡。
我取了那兩百塊錢,請清和與許子望吃了一頓大餐,說是大餐,其實也不過是在火鍋店吃到撐而已。在夏天吃火鍋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許子望滿頭大汗,扯開了襯衣領子道:「好久沒有這樣吃東西了!」
我哈哈大笑,許子望平時總是優雅得體,沒想到也有這麼親民的一面。他的袖子挽到胳膊上去,襯衣領子已經被浸濕。清和也好不到哪去,白色的裙子被濺到辣椒醬,劉海粘在額頭上,看起來十分狼狽。我嘲笑他們倆,他們卻一起鄙視我,指著我的衣服說:「跟你比起來我們已經很得體了!」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T恤還是當年與程嘉南買的那一些。細細想來我已經很久沒有買衣服了,據說我平時邋遢得嚇死人,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就去上課。雖然是藝術生,但也還是被人指指點點了很久。清和總是勸我稍微注意一下形象,我都沒放在心上,此刻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打扮一下,於是對他們說:「等下陪我一起逛街去好不好?」
「我晚上有約會,要回宿舍洗澡換衣服。」清和說。
許子望則聳了聳肩道:「唉,只要不被同事看到我還是樂意的。」
「為什麼?」
「被人看到跟你這樣的女生在一起……顏面何存啊!」
我抓起紙巾盒子扔他,他跟清和一起笑了起來。
就這樣,吃完火鍋後我跟許子望兩個人如流浪漢一般地去逛街。夏日的北京酷熱難當,我們豪不猶豫地推開商場的門,冷氣撲面而來,身體逐漸舒服了下來。我一間間店面走過去,服務員都不肯招待我,因為我腳上還穿著人字拖。但有許子望走在旁邊,她們還是敷衍了一下。我一直喜歡那種寬大的面料柔軟的衣服,許子望說:「其實那種不適合你,要骨架很大、很苗條的女孩兒穿這種衣服才好看。」
「那我應該穿怎樣的?」我問他。
他四下裡張望了一會兒,接著拿著一條淺藍色的裙子遞給我。那條裙子看起來很精緻,腰間綴著一個蝴蝶結,看起來十分甜美。我對著那條裙子皺了很久的眉,最終還是照他的吩咐去換上。幾分鐘後我從試衣間裡走了出來,連服務員的表情都變得微妙起來。我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忽然有些發愣。剛才還是個難民形象,現在看起來卻像是養尊處優的淑女。除卻頭髮依舊很糟糕,其餘一切都讓我驚訝。
我咧開嘴笑了起來,許子望滿意地點點頭,對服務員說:「就這件吧,請幫我們把舊衣服裝起來。」
我這才想起來看標牌,結果一看嚇了一條,竟然要六百多塊。我小聲對許子望嚷道:「我沒有這麼多錢!」
「沒事兒,我先付了,你回頭再還我好了。」
「我還不起!」我尖叫。
他笑了起來:「那以身相許吧。」
說完他拿著信用卡去買單。
我們逛了整整一個下午,跟許子望逛街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別的男女逛街都是女生興致勃勃,男生提著袋子感歎錢包不保。我們卻剛好相反,許子望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而我提著袋子愁眉不展地跟在後面。他看到合適的衣服直接對服務員講:「請拿一件M碼給她試一下」,根本不問我是否喜歡。不過不得不承認,他很會替女生挑衣服,那些看似平淡的衣服一上身就立刻煥發出光彩來。漸漸我覺察到了,他喜歡那種設計簡單、又帶一點甜美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某人喜歡——我暗自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