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應該再找個女人的,他才四十歲,還很年輕。而我早已忘記了母親的模樣。
車停了下來,我抱住老爸的脖子親了他一下,然後憑著記憶敲開了康斯家的門。康斯的母親是個和藹的婦女,小時候我常常在他家裡吃飯,她做得一手好菜,比我爸這個專業的廚子做得還好吃。而如今她也老了,頭髮烏黑,一看就是染過的,反而顯得很刻意。她大概也已經有白頭髮了吧?
她一見我就迎了上來:「啊呦小寶!你都這麼大了,嘖嘖嘖,快來給阿姨看看。真漂亮!有男朋友了嗎?」
我支支吾吾,總算是進了客廳。大概是我長高了,也或者是因為住過了別墅,康斯家的房子顯得很狹小。金枝和康斯都已經到了,康斯沒什麼變化,金枝卻瘦了十斤不止。她本來就瘦,現在更加皮包骨,看上去猶如難民一般,氣色也不是很好。可是她一見我眼睛就亮了起來,跑過來緊緊地抱著我說:「我快要想死你了小寶……」
正說著,眼淚已經掉了下來。我眼眶一熱,但看了一眼康斯的眼神,終究是忍著沒有哭。康斯的表情很複雜,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透過鏡片我看到他沉重的眼神,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飯菜已經上桌,我們圍著桌子坐下吃吃喝喝,康斯的母親一直詢問著我各種問題,我不想敷衍,但老實說也不是很想回答。她問:「聽說你爸爸現在在做房地產生意?」
「我不清楚,我從來不問他這些……」我尷尬地抓著頭髮,康斯立刻制止她:「媽,菜都涼了。」
金枝始終低著頭,只偶爾抬頭看我一眼。她的眼睛就像海,最深的海,見不到光,很冰冷,也很沉。
一切都不對勁,我爸、我媽、金枝、康斯、康斯的媽媽……是我變了還是大家都變了?
吃完飯後康斯火速站起來拉著我向外走,一邊回頭跟他媽媽說:「我們出去散散步。」
金枝則留下來幫忙收拾廚房。
剛走出去不久康斯就點了一支煙,我一臉詫異:「嘖嘖,乖寶寶也學會抽煙了!」
他卻不理會我的幽默,用力地吸了一口才說:「金枝得了抑鬱症。」
「什麼?」我怔住。
他緩緩地說:「我們學校離她的學校很遠,一開始我沒注意,後來是她的同學打電話給我說她有問題。聽說她從來不跟任何人講話,東西吃得很少,半夜不睡覺,而且會莫名其妙地哭……我勸了她很久她才肯去看心理醫生,醫生說她的情況很嚴重。」
他講得很慢,就像是在宣佈一件很沉痛的事情。我始終反應不過來,倒抽一口氣道:「什麼叫抑鬱症?她怎麼會變成這樣?你為什麼不好好照顧她?」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是在說,我反應這麼強烈也是應該的。我又冷靜了下來,這種事情也不能怪康斯,於是我小聲問:「她爸爸知道嗎?」
「明天我會去告訴他的。」
我問康斯要了一根煙,也點上。此刻正是傍晚,小區裡很多散步的人,看到我手裡的煙時都會怪異地多打量我一眼。我早已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康斯似乎也不在乎。抽完了煙,我們準備上樓,康斯突然又說:「還有,我媽問你什麼你都別理她。」
「為什麼?」我覺得很奇怪。
他用說不清是鄙夷還是厭惡的語氣說:「你爸現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想跟你家攀關係。」
「可是……」
「總之別理她。」他走上樓去,打開了門。
這並不是一個愉快的寒假,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變化,三城、老爸、金枝、康斯……所有的變化都不是我喜歡的。我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彷彿他們趁著我不在的時候商量好了要打一張爛牌給我。我盼望著快一點回到北京,而唯一能讓我感覺到北京的人就是許子望。好不容易抽到空,我們約出來喝酒。我們去了一家我從來沒去過的酒吧,沒有選擇take是因為我不想見到任何認識的人。我在陌生的酒吧裡向許子望訴苦,他一直靜靜地聽著,聽我講到家裡的變化時他才笑了起來:「嫌家裡錢太多的,恐怕你是第一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其實我應該高興才對,但我就是高興不起來。我不喜歡這種變化,你說人為什麼會這麼勢利和貪心呢?」我憂愁地說。
「勢利怎麼講?貪心又怎麼講?」
「好比康斯的媽媽,再好比我爸。我爸現在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面,我不明白,難道賺錢那麼有意思麼!」
他笑了起來:「對男人來說賺錢的確是件有意思的事,你們女生是不會懂的。再說,不工作你讓他做什麼呢?他沒什麼朋友,你媽媽又不在身邊……」
我打斷他問:「你怎麼知道他沒朋友?」
「商業社會。」他吐出這四個字,把杯子裡的酒喝完。我似懂非懂,他示意服務生再倒一杯,接著說:「成年人是很孤獨的,工作上的人你很難把他們當朋友一樣交往,而朋友多半都會發展成共事夥伴。」
「你也是這樣嗎?」
他聳了聳肩,不置可否。我搔著頭髮道:「聽到你這麼說,真不想長大啊。」
「來不及了。」他狡黠地一笑,接著又問:「程嘉南呢?他現在在做什麼?」
「三城有個朋友陪他一起去過春節了,他們倆認識了好多年,關係一直很好。」我說。
「那似乎也不錯。」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來:「我覺得,你們倆真像電視劇裡的角色啊。」
「什麼?」
「富家女和窮小子啊。」
被他這麼一說,好像真的是這樣。電視裡經常會有這樣的橋段,窮小子與富家女,或者灰姑娘與王子……我不相信這樣的故事,太不現實了。我也不相信我是什麼富家女,天知道我究竟有多平凡。但我爸現在的確很有錢,這是確定無疑的——側子偷偷地跟我說過,他現在的錢至少夠我花三輩子。
三輩子!他是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