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林就在這時一拳揍到了張方明臉上。那一拳非常有力,將毫不防備的他打飛了好遠。
「你,你神經病啊!你打我幹什麼!」張方明半天才反應過來,他糊塗了,摸著自己的臉。
「快滾,我不想看到你。」
「什麼?」張方明瞪大了眼睛,又怎麼會想到眼前的男人反擺了自己一道。
「我說給我滾。滾啊!」
「你,你,給我記著,你們……我一個都不會放過的……」他還嘴硬著,連滾帶爬地跑走了。再一次,我倖免於難。
枷林有些疲憊地丟掉手中的鋼管,靜靜上前扶起我。我用最後一絲力氣揪住他的衣領,剛想說什麼,他就很不耐煩地將我推開了。我們就在黑暗裡對峙著。那晚,我一直在等著他開口。可是沒有,他只是低頭掏出了煙,靜靜點燃,吸了一口。然後轉背離開。
「告訴我絲在哪裡!」
「別走!說話啊,混蛋……」
「枷林……」
可無論我怎麼喊,他都不再理會。我多想追上去將他壓倒,再狠狠揍他一頓,直到他也像我一樣滿身傷痕,直到他說出絲的下落,直到他說他已經不會再纏著絲。可是我走不動了,滿身傷痛已熬盡了最後一丁點力氣。
我想我和張方明算是扯平了吧。
接下來的兩個月裡,我因為腦震盪以及手臂骨折都是在醫院度過的。每天母親都會來陪我,餵我喝湯。然而我卻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每晚我都會聽到自己身體裡傷口癒合的細小聲音,帶著難以忍受的疼痛。睡不著的我只能睜大眼睛望著黑暗,甚至連喊叫的衝動都不再有。真的,我已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了。
我還是經常會做夢。夢到那個黃色長髮的女孩不停地問我名字。她反覆地問著,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她卻永不滿足。彷彿我在撒謊一樣。然後我只能生氣地大吼起來:我就是叫李悅君啊,說了多少遍,我叫李悅君……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啊!為什麼啊……
一個午後,我從睡夢中驚醒。
一旁的母親正帶著老花眼鏡,聚精會神地看著小說。記得以前母親還是中學老師呢。可是被父親接過來後她就再也沒有工作過了。每天在家裡安分守己地做著家務。有時候我真的很不明白,為何她會不計較自己犧牲的一切,哪怕曾作為爸的情人,也不計較。難道這就是愛情麼?
「醒了?」母親察覺了,「要吃東西麼,我給你削個蘋果吧。」
我搖搖頭。
「媽,你愛爸爸麼?」很久後,我還是開口了。
媽愣了下,有些尷尬地笑了。「這孩子,說些什麼呢。當然愛啊!」
「哪怕他曾經那麼地傷害你?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他前妻意外死,或許你們一輩子都不會再一起。你永遠只是他的情人,這樣也無所謂嗎?你就生下了我,等他一輩子?」
「孩子,你知道你名字的出處嗎?」
「知道,有個人曾告訴過我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你知道意思嗎?」
「大概就是喜歡一個人卻不被知道的意思吧。」
「是呢。那時我也有過抱怨,甚至一開始我生下你只是很自私地希望他愧疚一輩子,多麼傻的念頭啊。可是直到現在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才明白這一切並不全是你父親的錯。因為這個世界上的愛情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般美好。或者說愛情本身很美好,卻敵不過殘忍的現實……」她頓了下,滄桑地笑了,「我只能告訴你,如果還有一次機會,我依舊會選擇像當初那樣,不計較他的任何過錯,去愛他,並生下你……」
「為什麼?」
「因為,人都是欺騙不了自己的。」母親笑了。
記憶中的那個下午很寧靜,除了護士偶爾推過醫藥車時發出的藥瓶碰撞聲以及被空調吹動的簌簌窗簾。我專注地聽母親講著她與父親的事,那些我從不曾知曉的細節。我天真地以為,我在其中學會了原諒,學會了理解,學會了不顧一切地愛一個人,哪怕她有著多麼不為人知的真相。
然而,就算流淌著相同的血液,我終究不是母親。
我站在命運長河的另一端,張望著對面的美麗風景,便以為某天能渡過去。多傻。
出院的那天,父親親自開車來接我,當我和母親推開醫院的旋轉門時,他便張揚得摁起了喇叭,不停地響著。直到我們有所察覺地望向了一旁停車位上的黑色轎車。上車後,父親說好久沒一家人聚下了,要帶著我們去西餐廳吃東西,然後去海底世界玩。我無奈地笑了,他還當我是小孩子呢。他大概沒意識到,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快要高出他一個頭了,我對遊樂場對海底世界早已失去了興趣。
「對了,要是在E高校不開心,我再幫你轉下學吧。」父親想到了什麼。
「不用了。」不知道為何,拒絕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裡居然閃過一絲感激。他虧欠我們母子的,這麼多年的遷就和容忍也算是還了吧,儘管我一直不覺得這種事情可以被原諒。於是第一次,我語氣溫和地道歉:「這次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打架了。你們放心吧……」
父親的身子僵了下,什麼都沒再說了。但我能感覺他的車速加快了。他開心時總喜歡開快車,摁喇叭。
就在這時,手機卻響起了。
「喂?」
「是我,凌婭婭。」
我愣了下,沒說話。
「還記得以前我為你打聽到的枷林經常出沒的酒吧嗎?如果你現在趕去,那麼你可以看到你一直想看到的。」
「你什麼意思?」我的心沉了下來。
電話卻立馬掛掉了,持續的盲音干擾著我混亂的思緒。
「怎麼了?」副駕駛上的母親回頭問道。
「爸,停車。」我面無表情。
真的沒想過,我還會再一次來到這家酒吧。
推開門後,依舊是烏煙瘴氣的頹廢人群四下坐著,喝酒,跳舞,病態地大笑。而其中沒有枷林的身影。更找不到絲。當我心急如焚地穿梭在人群中時,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來到這裡是想尋找什麼。但是停不下,有一股力量支配著我。它像是一條線,貫穿著整個故事中不為人知的一面。而彷彿下一秒,這些端倪都將徹底展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