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火車抵達某個車站時,原本空曠的車廂裡又上來了一些旅客。不知什麼時候,我對面坐上了一對情侶。但感覺上又不是很像。因為那女生又高又瘦留著利落的短髮,像極了男孩。而男生卻長得比較弱小,還留著長長的頭髮,紮著一個馬尾辮。
此時身旁的絲再一次睡去,呼吸開始勻稱。我用外套將她的身體蓋好。這時,才發現對面的男生正望著絲身上的傷露出了驚恐,但很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表情。
無奈,我只好試著笨拙地解釋:「別誤會,這些,這些傷不是我造成的。」
「哈,那是……摔倒的?」瘦小的男生看起來斯斯文文,結果一說話卻露出了很活潑的表情。他笑著,鼻樑上沒貼緊的創可貼都鬆開了一半,掛在臉上有些滑稽。我這才注意到他也全身是傷,眉骨上還殘餘著未褪去的瘀痕。
「一言難盡……」我試著轉移話題,指了指少年的臉,「你的傷呢?」接著我又看了看他懷裡同樣熟睡的女孩,微微皺緊的眉頭上是揮之不去的憂愁。她似乎夢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挪動了下身體。
「不是不是。你也別誤會。」少年急忙輕撫著她的臉,一邊朝我解釋。
「其實我是在想,你的傷應該是為了她去和別的男生打架造成的吧。」看他那麼窘迫,我於是隨口猜測道。
他一聽得意了起來,眉飛色舞道:「對,太對了!當時情況非常緊張啊,我可是捨生取義義不容辭為她擋下了致命的一擊,然後我開始反攻,左勾拳、右鉤拳、總之場面相當激烈……」見我心不在焉,他又看著絲轉而問道:「你女朋友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把我難倒了。
絲,是我女朋友麼?這樣的我們,真的算麼?可是,她甚至沒有說過一句喜歡我。而我也不清楚自己對她又是什麼感覺。如果那天我沒有轉學,沒有與她同桌,沒有在圍牆下面接住摔下的她,那麼現在的我們應該仍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我也不會懷著自己的憂傷,一點點步入她的世界她的領空,看見那些並不美好的風景。
想著想著就亂了,最後我還是沒有回答,反問道:「那她呢?是你女朋友麼?」
奇妙的是,同樣的問題他也答不上來了。
短暫而尷尬的沉默,少年又開口了。
「你們去哪?」
「我陪她去看E城看縱貫線的演唱會。你呢?」
「哈哈,你們真浪漫。我啊?陪她回趟老家。」她指了指懷裡的女孩。
「這樣啊。」我笑笑。
「是呢。」他也咧開了嘴。
凌晨7點,火車抵達了E城。
我輕輕搖醒絲,扶著她下車了。而這時,對面的少年仍抱著女孩靜坐,大概他們的目的地還在下一站吧,也可能是下下一站。誰又知道呢。我們簡單地揮手告別。直到火車緩緩啟動我才突然想起,整整一晚上自己都忘記問他的名字了,更別說留下聯繫方式。
走在空蕩蕩的冷清站台上,我有些遺憾地停下腳步。
「怎麼了?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在火車上。」絲仰頭看向我。
「沒有,我們走吧。」我摟緊了絲的肩膀。
其實直到很多年後,我都還記得那晚。車廂裡的少年面容清秀、話說風趣。從他的談話中我能聽聞各種故事,我猜他應該走過許多許多地方,見過很多很多的人。後來,當他承認他已流浪了兩年時,我有過小小的羨慕。因為我固執地認為,那些背井離鄉的流浪者一定需要懷著很強大的信念,才能不畏孤獨地走下去吧。
而我做不到。
我還沒走出第一步,心卻已經顛沛流離。
抵達E城後,便是尋找演唱會的地點,接著是找售票處。所有事情都倉促得手忙腳亂,但慶幸一切順利。晚飯我們是在演唱會附近的一家KFC解決的,我點了很多東西,但她卻只喝了半杯咖啡。
「還有多久?」她總是急切地反覆問著我。
「嗯,快了。」
「好想快點看到。」絲看著窗外,眼裡是我讀不懂的憂傷。
當晚8點,我們拿著入場券擠進了人群。遠遠的舞台上亮起了燈光,接著大屏幕上顯示著四位歌手依次出場,羅大佑、李宗盛、周華健以及張震岳。歡呼聲如潮湧般將我所有感官一遍又一遍地沖刷著,最後只能被淹沒其中,絲嬌小的身體在人海裡被擠來擠去。
「幫下我好嗎,我想看下羅大佑?」她的聲音還是很虛弱,蒼白的臉上映襯著不停變換的螢光。
「好的,不過為什麼你會喜歡那個男人,我以為你應該喜歡張震岳的。」我攬著她的腰,輕輕將她舉起,並盡量舉得高高的。
「我是喜歡張震岳啊。不過,我爸爸很喜歡羅大佑。」她的聲音細細的,這是當晚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四個歌手都沒有說太多話,幾分鐘後演唱簡單自然地開始了,然後,大家跟著節奏揮舞著螢光棒,一起看著舞台上的四個老男人邊走邊唱。他們隨意的一舉手一投足,都能引起台下的一陣驚濤駭浪。
進行到末尾時,張震岳帶頭唱起了他們的新歌《抱著你》。
——如果明天看不見太陽,整個世界會變成怎樣
——在最後這一刻,讓我緊緊抱你
——抱著你,抱著你,抱著你
——如果生命果真是無常,我願坦然面對而不慌
——有你在我身旁,有你給我力量
——抱著你,抱著你,抱著你……
大家跟著一起唱了起來。
黑暗中牽著我的手緊了一下,絲也開口輕輕哼唱起來。可是她的聲音是那麼小,小到我還來不及聽見就已潰散在人海中。
唱著唱著絲就哭了,眼淚平靜地溢出,卻洶湧地流淌。
我呆了下,伸手拍拍絲蓬鬆的蘑菇頭想安慰點什麼。剛張開口,微鹹的溫熱液體就滑進了嘴角,這才發覺自己也流淚了。其實那一刻我並不難過,真的,一點也不難過。大概是該死的旋律太感人了,輕輕的哼唱如同憂傷的夢囈,疲憊到讓人只想靜靜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