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以後,裴元皓搬去廂房住了。
但凡平常夫妻就是這樣,有過爭吵,然後和好如初。他們這一對也不例外。
然而這次與以往全然不同。裴元皓是個野心勃勃的男子,除了皇帝,他擁有幾乎不受制約的權力,但在感情上接受不了阿梨這樣待他,讓他有挫敗感。而那夜他衝動的言語,無疑觸起那段無法剪去的恥辱,就像還沒癒合的傷疤活生生被剝離,阿梨除了痛,還是痛。
兩個人都無法釋懷,之間的關係就這樣冷淡下來。
傍晚時分剛下過一場雷雨,悶熱的空氣被掃個乾淨,清風夾雜花木清香遙遙送來,預告秋天的到來。邰府遍地都是零落的樹葉花瓣,阿梨趁天色還沒暗淡,便招呼傭人婢女一起清掃。
她在水池邊忙碌著,院子裡很安靜,只有腳下清掃落葉時寂寞的沙沙聲。夜色悄然從密密碧翠的水藻移過,迅速地覆蓋了整個水池。阿梨抬眼望了望天,無奈地歎了口氣。
耳邊有婢女的問安聲,阿梨側眼望去,正看到裴元皓從一帶迂廊過來。她站著望定他,裴元皓只是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毫無表情地往書房走去。
本來也沒抱什麼奢望,但他的這番淡漠,委實刺痛了她,她的眼裡有了些許的潮濕。
「阿梨,你這樣做好笑不好笑?」
她暗罵自己,掃葉的動作加快了。
到了二更天,阿梨在床榻上輾轉反側,從窗口望去,書房裡的亮光還閃著。她略一思忖,索性獨自摸黑過去。
裴元皓的書房內果然掌著燈,燈影徘徊在兩個人的身上。阿梨扶窗的手驟然抽緊,她側耳細聽。
正祥正低語道:「仙師的話皇上句句都聽,大臣們急紅了眼都沒用。今日仙師出宮與靜心師太會合,看來要有所行動了。」
「他們在哪兒會合?」裴元皓沉聲問。
「就是那家茶館。大人,那家分明是靜心師太與人暗地聯絡之處。她前兩年與楊劼見面,小的就懷疑過。上次她請大人喝茶,還以為大人不知道呢。」
裴元皓冷笑一聲,「華越寺那邊也有動靜,說不定過幾天,茶館裡多了個蒙面人。」
「這就熱鬧了。大人,咱們靜觀其變。」
裴元皓正想說什麼,房門突然開了,他和正祥幾乎同時轉過臉去。
阿梨站在他們的面前,裴元皓看得清晰無比,她的瞳仁鷹隼似的森然,那隱隱閃現的亮光,讓他有種被寒刀剖心的錯覺。
他微微一愣,隨即問道:「你有什麼事?」
「我要確定一件事。」阿梨的聲音在顫抖,「以前你接近我、待我好,是為了更快地查明楊劼的身世嗎?」
裴元皓良久不做聲,一片昏黃的光芒下,他的臉色複雜多變。終於,還是開口道:「是的。」
阿梨聽了這兩個字,幾乎站立不穩。一股子陰寒從腳底撞向全身,她冷笑,嘴唇都在不住地顫抖。
「夫人……不是的!大人他是嚇唬你的!」正祥急急分辨。
「正祥!」裴元皓斂眉,止住了他。
阿梨心裡一陣一陣的酸楚,慘然道:「你把我從喜春坊接出來,是為了讓我感恩與你,心甘情願服侍你半年……楊靖業的遷官御書你是故意讓我看見的,這樣我可以急著去通風報信……還有我私自出府去華越寺,你早就派人跟蹤了!你處心積慮這樣待我,是在利用我對不對?」
他沉默地轉過身,背對著她。
這就是答案。
而她心痛如絞。
她的眼裡泛起霧水,再也按捺不住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轉頭看了看一臉駭愕的正祥,臉上帶著無盡的倔強,道:「我收拾一下,天一亮就走。」
「夫人!」正祥想跟出去,轉眼望了望裴元皓陰鬱的臉色,又收回了腳步。
「別理她,讓她走……」裴元皓也在顫抖,他仰起頭,生生將浮在眼裡的水霧逼了回去。
阿梨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走著,曲徑通幽一片昏黑,就像走在看不見前途的地方,茫茫不見來時路。
年華空自感飄零,對誰醒?
她又傻了一回。
而這次,真的是大錯特錯了!
阿梨扶著牆不能自抑,終於嚶嚶地嗚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