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夜晚降臨,楊劼仨人回到了都城。
房東不知何時出現在小院子裡,手拿著牛皮紗燈,燈影在他們臉上一一晃過,陰陽怪氣道:「我還當你們不辭而別了呢。再晚一步,這院子我另租他人了!」
楊劼陰沉地瞪了房東一眼,眼風不自覺地變得凌厲,「屋裡的東西要是少了,我跟你沒完!」
他平常極少喜怒的,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平靜,好像隨時要爆炸一般。房東一時被嚇住,結結巴巴地呢噥幾句。楊劼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匡地反手關上了門。
房東晃著牛皮紗燈往外走,狠狠地啐了一口,「出去幾天吃錯藥了!過些日子我來收下個月的房租,想住下去休得凶神惡煞的,老娘又不欠你!」
院子裡安靜下來,唯剩下伍子和阿梨二人。伍子望著楊劼的房間,燭光正透過紙窗,暈黃的光忽明忽暗,不由安慰身邊的阿梨,「從華越寺出來他就這樣,明天會好的。」
阿梨幽幽地歎了口氣,「少爺本是滿懷希望去的。可邰宸偏偏不認親生骨肉,少爺心裡當然不好過了。」
「先讓他獨自待著吧,等平靜下來我們好好勸慰勸慰,或者再去華越寺碰碰運氣。」伍子抬眼望著夜空,拍拍阿梨的肩,「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兩個人上了馬車繼續趕路。天涼如水,沿路盞盞走馬燈在夜風中搖擺,急惶惶地顫動在清寂的路面上。邰府愈來愈近,高大濃重的褐色圍牆漸漸延展開來,塗金大門關著,候在門口的束甲衛士在寒風料峭下巋然而立。
伍子勒馬駐車,望著阿梨輕巧地下了馬車,不無擔心道:「你私自出去,不知道裴大人會不會責怪下來?」
「沒事的。」阿梨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趕了一天一夜的車,你也夠累了,早點回去歇息吧。」
伍子還是不放心,眼望著阿梨走向大門,守門的侍衛行了禮,垂首開門讓阿梨進去,方掉轉馬頭離開。
這時,已是更深人靜。通往內廳的青石道上映出彤紅的影,那是阿梨極為熟悉的琉璃荼麋紗燈,每每有夜風彷彿翩然欲飛般。一株梨樹翠蓋如雲,含苞的梨花透出雪白,在星月下將綻未綻。
她的腦子裡最先跳出一抹驚喜——待到梨花盛放,少爺就會娶她,她可以離開裴元皓了。
裴元皓……
她莫名地起了緊張,小心地撩起裙擺往裡面走。月亮門內早已經有人掌上了燈,水聲錚錚,只見一灣清溪流向後花園,如洗的月光下鱗波點點。阿梨一直都清晰地記得,那日她倉皇離去,卵石砌成的小道踏在她的腳下。船上的裴元皓微笑著看她,一雙幽深黑亮的眼睛像蘸了星點,飽含光輝。
她那時只是想離開這裡,並沒有考慮其他。而今夜回想起,卻止不住的氣喘心虛。
油漆屏門下站著一個人,垂著手用怪異的目光看她。阿梨暗吃了一驚,看清楚對方是誰,不由吁了口氣,笑道:「正祥,嚇了我一跳。」
正祥略顯緊張,連頭也不敢抬,慢吞吞地說:「已經通報大人了,大人正在房裡等著姑娘。」
阿梨抿唇微笑,「還請你再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