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坊的姑娘氣焰向來極盛,尤其看不慣南州來的新人,有人在背後冷冷說道:「好端端的喜春坊亂成什麼樣?這裡是開門接客的,不是給什麼觀香樓撐門面的。」
有的妒忌已久,這會兒也發作了,「月姐好心收留她們,倒只有幫她們數銀子的份兒了。那個老不死的真摳門,搶了我們的生意不說,連個銅片子都不吐出來。月姐這次要狠點,趁早把她們踢出去!」
「月姐敢踢嗎?誰讓人家是紅人,還什麼是晟陽王的女人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更有人陰陽怪氣道。
阿梨聽得分明,腳步卻不停留地,逕直進了自己的房間。
白玉香爐熏出檀香輕煙,阿梨褪了斗篷,半寐在床榻上,眼望著重重渺渺的煙霧出神。許久,門外傳來鴇母的說話聲,接著屋門開了。
阿梨懶懶地看了鴇母一眼,又闔目養神。鴇母習慣了阿梨冷冷的態度,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拉住她的手。
「一山容不下二虎,老娘這次是栽了。他們把匾額藏起來,老娘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來!」
鴇母罵了月姐一通,見阿梨依然不說話,便壓低嗓子道:「阿梨,咱們在都城人生地不熟的,難免遭他們欺負。今日來了個款爺,還是都城數一數二做賭場生意的,他的第十房夫人剛過世,正想新納一位呢。」鴇母嘿嘿一笑,報了個數字,「那可是開價最高的。」
阿梨厭惡地皺起眉頭。鴇母看在眼裡,勸說道:「我可是為你著想。月姐心胸狹窄,詭計多端,與其落入她的手裡,不如早早從良享點福。到了月底,裴爺的包期一過,我也罩不住你了。」
「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反正我們幾個的命運都捏在你手裡。你要是沒事,出去把門關上。」阿梨懶懶地翻了個身,不再理會鴇母。
「算我白疼你們了,個個沒有良心的東西!」鴇母受了冷遇,生氣地罵了一句,無奈出了屋子。
聽著關門的聲音,阿梨睜開眼睛,緊抿的唇角慢慢挑起一絲冷冷的笑。
人人都在輕慢於她,她不過是一副色相皮囊,登不得堂,入不了室。鴇母也好,月姐也好,都不過想趁她年輕,刮筆大錢罷了。
像她這樣女子的命運,不知是做人家的賤妾悲慘一些,還是繼續在青樓饗客悲慘一些?
然而,命運連這種選擇也不會給她。
第二日,河面浮出鴇母的屍體。
有人說,鴇母夜裡叫了幾個人下河尋匾,匾額總算摸到了,卻因工錢始終談不攏,撈匾的人走光了,鴇母獨自下河,匾沒撈上來,人倒淹死了。
阿梨飛跑著去看,當時鴇母正被破蓆子捲著躺在岸邊,只露出腫脹的雙腿,和一雙微睜凸出的魚泡眼。阿梨臉色煞白,凜凜地打了個寒蟬。
月姐帶了一班喜春坊的姑娘急匆匆趕來,見此情景,突然哭道:「姐姐啊,昨日還好端端的,怎麼撒手就走了呢?如今扔下一堆爛攤子,這教我怎生是好?不就一塊匾嗎,何至於把命都搭上了,姐姐你死得冤啊!」
阿梨厭惡地掃了月姐一眼,轉身就離開。
貓哭耗子假惺惺,天知道這女人心裡笑得有多歡?鴇母死了,觀香樓的姑娘自然屬於她了。
自己的命運,眨眼間,便到了月姐手中。一種莫名的恐懼,從腳底直直瀰漫了全身。
她飛快地進了自己的房間,從箱櫃裡掏出紅漆木匣子,裡面藏著自己積攢下來的私房錢,連帶客人送的玉鐲,金簪。她一股腦兒將匣子裡的錢物倒在床榻上,仔細地一一數著。
日子,便是這般過去了,荒誕無奇,輕佻虛浮。
常常望著眼前金燦燦的一片,阿梨總會想,以前有血性、有骨氣的阿梨哪裡去了?難道自己真的心甘情願就此沉淪在煙花水月之中嗎?
絕望地歎了口氣,她將物件一樣樣重新放回原處,手指攥著匣子,直攥到指節發白。
沒過多久,月姐輕巧地走進她的房間。
「打今日起,你就是喜春坊的姑娘了。你給我出屋子,喜春坊不養懶人,客人在廳裡等著呢。」月姐帶了冷冷的口吻,催促道。
阿梨慢吞吞地起來梳頭打扮。月姐看著她,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別以為晟陽王一擲千金是憐惜你,人家是尋個開心罷了。從你們到都城,他來過喜春坊嗎?怕是你的模樣也給忘記了。」
一提起裴元皓,阿梨知道怎樣保護自己了。她冷冷一笑,把弄著手中的木梳,「至少我現在還是晟陽王的人,你想動我歪腦筋還早。我現在就出去接客,憑他們是天皇老子,都不能動我!」
月姐被頂得一時無語,半晌才冷笑道:「行,現在讓你猖狂幾天,到月底由不得你了!在都城,老娘認識的有頭有臉的人多了,到時讓他們個個吃定你!」
說完,月姐出了房間,高聲吩咐樓裡的護衛,「看著點,今兒個起不許讓她出喜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