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陰雲天。
天很白,蒼白一樣白,萬里長空,不見一影。
刑場。
周圍是黑壓壓的人群,人頭攢動,擠擠壓壓。
刑場上,跪著的白衣男子,如墨的髮絲,臉上幾道深深淺淺的鞭傷,琥珀色的眼神,溫柔地看著前方人群裡的某一處。
人流太多,他在看什麼,無意分辨。只是,臨死之前的一點寄托了吧,期盼著,還有人回來看看自己,自己最愛的人。
「亭主,謝謝你。」嵇康回過頭,看向監斬官身邊素裝的曹璺。
錦瑟秋衣,眉眸間,流轉的是無盡的哀歎,無盡的憐惜——長樂亭主曹璺。
「嗯!」點頭致意,曹璺青絲伴著清淚一同飄散在瑟瑟的秋風中。
沒有愛戀,只有感激了。
白色的天幕中,刺出一道金光,映出雲朵鮮明的輪廓,陰轉晴,還是,只是假象。
人們看著天象,不約而同地寂靜一片。
午時三刻,要到了吧。
紫兒……到了終點……你還是不能陪著師傅了……師傅……先走一步了……竹蓆……也許……你根本就用不到了吧……
琥珀色的眼眸,流轉愛戀,癡癡纏纏,不悔、不離、不棄!
只是,怎麼沒來呢,是不是路上遇到了什麼,還是,你根本就忘了師傅,也對,會忘記的……
背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了拳。
等待,好漫長!臨死的等待,是折磨!
算了吧,放棄吧,臨死之前,放開你,放了你飛……
死後,葬在紫兒最喜歡的竹林最深處,看紫兒衣發紛飛的樣子,看紫兒是否也會為我落淚,那淚,在我墳頭開出最美的花,不,澆灌出最美的翠竹!然後,也許紫兒的孩子,會在那棵竹邊嬉鬧,我靜靜看著,慢慢展開笑顏,像看著自己的孩子一樣……
背後的手漸漸鬆開。
「咦,這小伙子年紀輕輕,怎麼這麼不懂禮節……」場下再次傳來喧鬧聲,嵇康驚愕地看著拚命想要擠到人群前面的嬌小身影,雪色長衫,紫色的髮帶盤著頭髮,烏絲飄揚到紅撲撲臉上,氣喘吁吁地拿著一把琴被人群推搡著。
「大叔……讓一下……」細細的聲音,怎麼會是男子!
熟悉不過的容顏,熟悉不過的綠焰琴!
紫兒,只有紫兒才知道琴的去處!紫兒……
「紫兒……紫兒!紫兒!」先是迷茫的癡語,接著是欣喜若狂的激動!嵇康掙扎著,想要掙開身上的枷鎖,卻無濟於事……
「大膽犯人,來人,給我把他安靜下來!」監斬官一聲怒吼,劊子手衝上來就是幾腳,直直踢在嵇康背上,傷口就這麼被撕裂,鮮血直流。
嵇康痛而不語,嘴角溢出鮮血,卻仍直直看著眼前的雪衣男子,雪衣男子噙著淚,默默地把琴端在刑場前。
「大人,夠了!」曹璺一聲嬌叱,監斬官身子一顫,想到不能得罪尊貴的亭主,立馬叫人住手。
「錚——」古琴悠揚,人們在潺潺的琴聲中鎮定下來。
撫琴的男子,唇紅齒白,面目清秀,指如削蔥根,雪皓腕而露形,飛揚的青絲更是別有韻味,仿若謫仙。
靜下心來彈琴,紫嫿舒心一笑,繼而抬頭對上嵇康溫柔的目光,琥珀色的眸子裡,始終只有她一人,原來,從不曾改變,師傅,紫兒,好幸福,因為有你愛,所以好幸福……
青山流水間,我們一同走過,一同,做神仙眷侶好麼……
彈到入迷處,恰來一陣疾風,直直吹走了男子頭上的髮帶,青絲散下,好一位貌似天仙的絕色佳人!
嵇康微笑,寵溺萬分。
曹璺錯愕,隨即舒心一笑,即使曹林要殺你,你也敢來……
監斬官看呆了眼,人們驚得目瞪口呆。
「午時已到,斬!」令牌丟下,嵇康卻置若罔聞,自己的心,早就寄在某人身上了,身子的軀殼,算得了什麼。
紫嫿一聽,身子震了震,咬咬嘴唇,繼續彈下去,死死盯住眼前的男子,師傅,最後一眼,一定要看完,我們,一眼萬年,好吧。
「紫……兒……我……愛……你……」默默無聲,卻看得出唇形,琥珀色的眸子裡隨機落下一滴淚,透明地飄走著。紫嫿看呆了,訣別?!
大刀猝不及防地落下,紫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噴湧而出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雪衣。
手中的琴弦,滑破了紫嫿的手指,流血,和濺在琴上的融在一起,溫熱地,永遠都不曾失去那份溫暖。
「師傅,紫兒,比你愛紫兒更愛你……」默默地說完,空洞的眼神透過了一切,眼淚滑落在唇邊,細細親吻著,彷彿是戀人的唇,纏綿悱惻。
「師傅!——」歇斯底里地大喊,師傅!你給紫兒回來!否則,明年夏天,竹蓆就賣不出去了,你知道的,紫兒那麼笨,連錢都會數錯的……
紫嫿崩潰,直直倒下,青絲披撒在地上,微弱地呼吸,閉上眼睛,好累!
安靜了的世界,只剩下琴音,還有,師傅的聲音:「紫兒……」
嗯,師傅,紫兒等你,等你,無論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