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們的面子。」葉哲冷冷一笑。
「我是為你好，我希望你不要令我們失望。」
「你什麼時候為我好過！」葉哲忽然衝他媽媽大叫了一聲，接著他抬腳狠狠地踢了一下茶几。
就在這時，葉哲的媽媽抬起頭，目光正好與我相遇。我尷尬地從樓梯上走下來，用很細微的聲音叫了一聲「阿姨，你好。」
我以為葉哲的媽媽會很不高興才是，她卻淡定地微笑了一下，說：「你是陳詠詠，我記得你。歡迎到我們家做客，待會讓小哲叫司機送你回家吧。」
「小哲，我還要趕一個宴會然後到香港接你爸爸，你爸爸明早的飛機就從澳洲回來了，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想去哪慶祝就去，多叫些朋友。」葉哲的媽媽欲言又止，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這些錢你拿著，生日快樂。」
「我恨你！」葉哲伸出手打落信封，頭也不回地衝出了門，只剩下他媽媽一臉錯愕地站在原地。接著她彷彿是被抽空了一般癱坐在地上。
「阿姨，你沒事嗎？」我連忙走過去扶起她。
「沒事，你去叫他回來吧。」她嗡動的雙唇已經沒有一絲血色，我點點頭，「阿姨你先休息一下。」
我跑出來，哪還找得到葉哲的蹤跡。在路邊的投幣電話廳打他的電話，響了很多聲都是無人接聽。
葉哲去哪裡了？
我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這天晚上我找遍了全城的游泳館，終於找到了葉哲。
他坐在那家游泳館的門口，頭髮濕漉漉的，他低著頭，好像真的跟這個世界沒有關係，像是一尊靜止的雕像。
「葉哲。」我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他的心痛從我的指尖一直傳到我的心裡。「回去吧，你媽媽很擔心你。」
「那個女人是什麼好東西！」葉哲他長長的手指插在頭髮裡，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彷彿一碰觸就粉碎了。「我恨她，我恨我整個家！」
「至少，葉哲還有媽媽，而我的媽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啊。」我說，心裡一陣難過泛上來。媽媽，這個詞對我來說已經如此遙遠，記憶力媽媽的笑容還是美好溫暖，只是再也無法看到了。我願意拿出所擁有的一切換回她在身邊的時光，然而，誰聽得見我的祈求？
「你媽媽……」葉哲站起身來看我，從他的目光裡我接收到心疼和不捨，我吐了口氣，繼續說：「是，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車禍去世了。爸爸一直都不快樂，我知道不能怪爸爸，但其實，我也不快樂啊。」
這句話在我心裡藏了好久好久，一直以來，我從沒跟任何人提過我的不快樂。我總跟自己說一切都不應該埋怨，不應該不甘，可是，即使在這樣痛苦的時間裡，我依然想得到愛啊。比誰都渴望，比誰都害怕，那些無力抗拒的夜裡，不為人知的孤獨，我也想要在陽光之下心無旁騖的微笑啊。
「葉哲，沒事的，能夠和葉哲在一起已經讓我感到很幸福了。」我抬起頭看他，他也注視著我。我想起那個夜裡，葉哲睡著的時候微微發抖的樣子半夜醒來看到葉哲站在窗戶邊的樣子，我體會到的更多是一種熟悉，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感覺，這一刻我隱約感到我們在見面的那剎那已經注定了一些事情要發生。
我們走路都喜歡踢小石子，那不正是我們都寂寞的象徵嗎？在葉哲靈魂的背面，那些不為人知的傷痛很深很深，就算住再大的房子，擁有再多的風光，他也不會感到快樂的。
「葉哲，你愛我嗎？」終於問出了這句話，是個聽起來有些傻氣的問題。
「我不懂愛，我的生命裡從來沒有愛，但我知道的是我不能失去你。很多年了，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你愛我嗎？」我繼續問著，我想要知道答案。
「我愛你，我不能看到別人和你在一起，因為那樣會讓我覺得你是不完整的，你不是我的。」
「可是，你該知道，我只愛你。」葉哲的眼睛清澈見底，我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葉哲，你覺得孤獨嗎？我也是，我一直在想，我們為什麼會在一起，也許是因為我們都一樣孤獨吧。美寶曾經說她覺得你不愛我，她說我應該離開你，但是我離不開，我相信你。」
葉哲抱住了我，他的擁抱比全世界的春天加在一起還要溫暖，「是，我們都是一樣的。」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葉哲也和我一樣的孤獨，這種孤獨，不是旁人可以瞭解的。孩子般的孤獨，這種孤獨無法和別的任何人分擔，所以，我才會選擇葉哲，所以，葉哲才會選擇我。
「詠詠，不要離開我。」葉哲的擁抱圈起了我整個的世界，那些兒時暗自哭泣的夜晚，對於自身的責備，對於幸福的奢望，對於明天的不敢確定，只在他的擁抱裡得到了終結。「我和你，我們才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
葉哲說的沒錯，我們都在沒有愛的日子裡長大，與永遠如陽光般爽朗乾脆的美寶相比，我和葉哲卻像是暗處生長的苔蘚植物。我和葉哲，都是殘缺著長大的孩子，所以我們才能分享對方的孤獨，看得到對方靈魂裡那個暗藏的不說話的自我。
有的事情，是注定的，有的人，注定是要在一起。
我們都有著愛的殘疾。我們像是眼睛與眼淚，沒有淚的眼睛，是會要乾涸的。
這是我對愛的一次認知，小小的我，並不知道這不是全部。
「昨晚我臨時有事，所以沒有去看你的比賽，對不起。」我一字一頓地對美寶說。答應美寶的事沒有做到，我覺得很愧疚，又不知如何開口告訴她昨晚發生的事。
「沒關係，我進了決賽了。」美寶移動著鼠標在屏幕上改圖片，「是家裡有事嗎？」
「昨天，是葉哲的生日。葉哲一直都是一個人。別看他現在這個樣子，很冷酷似的，其實他內心是個好人。」
「或許吧。」美寶支吾著，然後反而用明快的語調說：「那希望你們會很幸福。」
我困惑了，沒想到美寶的反應會如此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