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不啊。文二路的巷子裡,有人被打倒住院啊。」
「啊。這麼凶險?」
「廢話。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放高利貸的人,可都是黑幫呢。心狠著呢。」
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惹了高利貸的人哪,還不起錢。不被打死算他走運了。
這句話反覆地在腦海裡充血壯大,腦海裡忽然呈現了一幅血腥場面。
十幾個人圍著一個男子,棍棒反覆在眼前交結地打在男子的身上,血,逐漸染滿了他微微泛黃的舊襯衫。
再也沒有聲音,耳朵邊是一陣寒冷的死寂。
我感覺到整個人都在發抖,直到顫抖的嗓音說,我會去問問媽媽。
這個蒼老又瘦小的男人,帶著滿意的微笑離開了。
而我彷彿被置於一個冰冷逼仄的空間,呼吸都是困難。
許久,我才察覺,我在哭,身體的發抖終於在一個懷抱之中停止下來。昏黃燈光下,貓又緊緊地擁抱著我,用輕柔如羽毛般的聲音問我:
「你還嗎?」
「沒,我沒事。」
明明心臟跳得超過了負荷,卻不斷地安慰自己,沒事的沒事的。擔心的情緒卻不斷氾濫起來。
他,是我的爸爸啊。
儘管他一直都不曾是個好爸爸,甚至在自己眼中是十惡不赦的大壞人,打垮自己的幸福家庭,將自己陷入一個孤獨無助的境地也不管。但是,我卻怎麼也不希望他死啊。
一萬塊。
我去哪裡拿一萬塊呢?真的去找媽媽嗎?我想起我媽媽苦澀的笑臉,她的生活一定也不好,怎麼可能一下子拿出一萬塊給我呢?我的學費都是江城墊下的,那麼我可以再問他借麼?可我一想到他那張臭臉,似乎每個人都欠他好幾十萬的樣子,我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想如果我還不起那一萬塊,他會不會像是高利貸主,將我的漂亮手臂給砍下來呢?雖然我沒有一萬塊錢的準確概念,但我算過,那真的,很多很多。
我看著燈光下溫和著一張臉的貓又,終於大哭出來,這一次,在他面前,我把我最痛的傷疤揭開了。
那就是,我有一個特別特別小氣的爸爸,他吝嗇到連一點點愛,都不願意分給我。
我與貓又爬到夜晚的屋頂上,今夜的星辰特別得亮,像在乾淨的河水之中泡過了一番,清明得如人化為琥珀的眼淚。這些看起來靠得很近很近的星辰,其實都隔了好幾光年的距離。
我悲哀地想,我與那些所奢望的溫暖,是不是,也隔了好幾光年了呢?永遠都不可能相遇呢?
貓又的手帶燙燙的溫度,撫過我的面頰,這些,是夜晚的露水嗎?
帶著些戲謔的意味,聽起來卻一點也不討厭,於是我仍舊倔強道,沒錯。
「原來,微涼是一朵花噢。」黑暗中他一定笑起來了。月光清冷地照在他身上,我看到他美好的輪廓,頓時忘記了憂傷,許久才愣愣地回答:「我倒希望我是一朵花。」
我聽說過一個童話,有一個花園裡,每一朵花都有一個主人,她們的微笑,幸福,心情,開放,都是他們的主人所主宰的。看起來,很不自由是不是?但是,我總覺得,可以屬於一個人,被他的心情所左右,而他也關心你的開放程度,總比漂如浮萍的好。我覺得,我可以改名了,我該叫葉浮萍或者葉孤單。
可貓又卻握了握我的手掌,輕聲說,微涼,要勇敢。
這是我很多次對自己說的話,帶些不確定的擔憂和揣測,卻假裝著堅定。但聽到貓又這般說,卻覺得,內心惆悵無比。
你什麼時候,是不是,也會離我而去呢?
像小又和葵花那樣,突然間就消失了。我是如此的害怕,我害怕那些溫暖遺留在我以後的歲月裡,叫我回想起來,胸口是一片涼薄。
貓又,不要對我那麼好。我只是一個出生不好,運氣不好,什麼都不好的UNLUCKY GIRL,你只是很不幸地遇到了我,遇到了一個甚至來不及去顧及你的,每天都要為生活所奔波的我。
一個少年有如天籟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那是很多年後我都無法忘懷的聲音,那是陌生卻又熟悉的聲音,彷彿在夢裡曾經相遇。
我尤記得年少時的黛瓦白牆
有常青的爬山虎往上爬
我尤記得年少時的水果冰棒
滴滴答答地化
我尤記得年少時沒有遊樂場
便把沙土堆成塔
我尤記得年少時的風那麼涼
常常有雨歡快地下
我尤記得年少時一直有你在身旁
一路奔跑一路堅強
我尤記得年少時你的小手掌
我一直都捨不得放
我尤記得年少時的你不悲傷
而今卻把回憶堆成塔
不要憂傷不要憂傷
你要相信我會一直在身旁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忘掉那些沮喪
即使我已經不在身旁
你有眼淚塔
將眼淚裝
這首歌,一定是有魔法的,它就那麼緊緊地抓住了我的心臟。以至於,很久很久以後,我還記得那一剎那的心情。就像被玫瑰花瓣泡過一般,潔淨美好,並且,充滿希望。
我從未想過,貓又會有如此美好的嗓音,會帶給我靈魂的震撼。我覺得這聲音,比電視裡任何一個歌星都要唱的好聽。甚至,那不像是塵世間的聲音,他的聲音,可以像星星一樣點亮這個夜空。
在那天的屋頂,貓又對我說,微涼不要哭,一切都交給我。
我卻更不爭氣地撲到他的肩上,你幹嘛對我這麼好啊。
「我們是好朋友啊。」而貓又的笑容,單純得像個小孩子,他拉住我的手,「餓了吧,我們去做晚飯。」
「微涼,你最愛的貓又牌酸辣土豆絲出爐咯!」耳朵邊是小霜的聲音。
白天裡,我邀她過來,讓貓又露一手好廚藝,小霜欣然應約。
小屋子裡,我捏著那張「天籟之音歌手大賽」的宣傳單,心裡彷彿有千萬隻爪子在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