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我聽到自己嗚咽的聲音,陸澤的鼻息聽不到,我開了口。
「陸澤,其實你愛不愛我並不重要。你懂不懂。我只是覺得有點兒悲哀,請你」
陸澤沒有回答。
我輕輕推了他一下,他卻依舊沒有動彈。這讓我心頭一緊,立馬伸手去開檯燈。昏黃燈光下,我看到陸澤的手腕上滿是鮮血,臉色已經蒼白如紙。
我渾身顫抖地跌下床,從包裡翻出手機,撥打120,一接通,我便哭了。
「救命。」聲音嘶啞戰慄。
他用這種方式,來回答了我那個愚蠢的問題。
陸澤,我不過是要你騙騙我,我便能裝作怡然自得地捧著這份虛妄的愛情當做珍寶,難過痛苦都是一個人的事了,可是,你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不肯滿足我。
陸澤只是短暫的昏迷,血流得不多,他很快甦醒,然後他看著床邊一臉悲慟的我,擠出一個笑容。
「夢瞳。」
他這樣叫我,我的心就被連續紮好多下。
「我沒事。」沒事嗎?如果不是我及時發現,你現在他媽的就喝孟婆湯了好嗎?
委屈發酵了,我跳起來說TMD陸澤,你他媽的不是想死嗎?你去死啊你,我再也不會攔你了。
而陸澤依舊是笑,他笑得那樣殘忍,我總算明白,無論是溫柔的還是冰涼的笑,於我而言,都是一把利刃。
我一直以為愛我的陸澤,在傷害我這件事上從來都是毫不猶豫的吧。所以,他才敢在我身邊用一把尖刀,割破自己的手臂,血一滴滴地染在我的白色裙子上。
那不是他的血,那是我心裡的血,一滴一滴,痛到極致。
我看到他蒼白的唇色如紙,青目斂下,然後抿成嘴邊一句話:「對不起。」
只一剎那,心就要軟了,可是一想起那殷紅的血,一切又凝成了嘴角一個慘淡的笑容。
此刻我只想問一句話,於是我就這樣帶著僅剩的勇氣,倔強地看著他,一句接著一句地問:「陸澤,你有沒有愛過我。」我甚至不敢問,你愛不愛我。你怎麼可能愛我。
「你有沒有一點點愛過。」
「哪怕是幻覺。」
可是,我不過像是面對一面冰冷的牆,冰冷得卻連回音都不肯給我。
而我的那些還苟延殘喘著的希望,終於一點一點地被澆滅,窒息,死去。
連掙扎,都顯得可笑。
算了吧。
一切都算了吧。
他並不是真的想死,他只是想試試,割破手腕流血是不是很痛快。為什麼蘇荷娜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獲得解脫呢。換作他,是永遠無法解脫的。他還有那麼多事要做,那麼多不屬於他的擔子要去抗。
可是真正屬於他的,他卻沒有去抗的勇氣。
他看著許夢瞳離開的背影,她是那樣單薄那樣需要保護的一個女孩子,自己這麼多年,帶給她什麼了?他的心很疼,很亂,眼角有淚滑過,滴在雪白的床單上。
他覺得他可能是病了。只是病了而已。
陸澤牽著那個小男孩,他長得真的和蘇荷娜很像很像。
他隔幾個小時就會問自己:「媽媽呢?我們什麼時候去找她?」
陸澤便笑著溫柔回應:「很快她就回來了。乖。」其實他一點都沒有把握,他甚至連她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都不敢肯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這個寄養在朋友家的孩子帶回家。
陸澤回想起第一次見蘇荷娜的時候,他幾乎快要被打死了,第一眼見到她,誤以為見了仙女。是真的像個仙女。他想起許夢瞳對他說過,每個女生心裡都有一兩個混蛋。他告訴她,男生也是,不過不能叫混蛋,應該叫魔障。
蘇荷娜就是他心裡的魔障。那段時間她這樣小心翼翼地照顧他。而他彷彿見到了最最真實的她。並不幸福的蘇荷娜,有很多很多秘密的蘇荷娜,外表風光,內心佈滿傷痕的蘇荷娜。
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他第一次愛一個人,心疼一個人,她在他的心尖上,他甘心為她拋下生命。無論她怎樣負他,不愛他,他都無所謂。他把畢生的勇氣都召集了起來,用在愛她這件事上。但是他太年輕保護不了她。
她翻手為雲,覆手是雨,一顰一笑都是他心中風暴,他拒絕不了她任何要求。但是她卻不愛他,於她而言,他不過是個固執的小孩子罷了。
一路坎坷,卻未曾想過,會遇上一個像他對待蘇荷娜一樣認真待他的女孩子。
不行,他暗自想,不能去回憶了,再回憶,他會太過不捨。
彼時,他不知道蘇荷娜在哪裡。他一直想救贖她,卻一直都沒能抵達她的世界,他很難過,最後竟然會是這樣的結局。
那小孩子搖搖他的手,嚷嚷著要吃冰淇淋。
他說好,拉著他在路邊的小賣部停了下來。
小賣部裡的收銀員是個牙齒很白的女孩子,和許夢瞳好像,他一下子沒回過神。
「一支上口愛是嗎?三塊五毛錢。」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瞇成一條溫柔的線。
他去掏錢包,忽然有什麼東西飄到了地上,孩子搶先撿了起來,一臉單純地問陸澤:「哥哥,這個姐姐是誰啊。」
那是很多年前的大頭貼,他一直都有帶在身上。
其實,在她歇斯底里地問他,你有沒有愛過我的時候,他很想告訴她,不是愛過你,而是我愛你。
是的,我愛你。
可是……他笑了笑,人生有太多的無奈,他拍拍那孩子的頭,將錢付掉,接過上口愛,小心翼翼地替他剝開包裝紙,遞給他。
只是覺得眼角有點濕潤。一點點而已。
尾聲
回家的那天,周晟一開車送我,長長的一段路。
我不讓他送我到車站,他也聽話地答應了。可是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叫我。
這個很善良的男孩子,有清朗光潔的眉目,單薄卻不凌厲的骨架,始終都以一個包容的姿態,對待一直在他面前任性的我。是的,儘管我不願意承認,我就是仗著自己被愛,仗著世界上總有個人會給我擁抱,肆意妄為,不知悔改。
其實有時候捫心自問,我在別人那裡受的傷,同時也報復在了周晟一身上。
他依舊溫和地看著我,帶一絲難過地笑了,爾後他徐徐地移開了目光,聲音沙啞:「我會一直等你。一直。」
春風繾綣而過,吹起落在肩頭的一枚柳絮,我笑了笑,背著簡單的行囊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