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看了看,空無一物的帽兜左右輕晃。
「沒有冥王神諭,不能渡河。」
「求求你,我非離開這裡不可!」珀瑟芬急得快要流淚,「我不是自願來到這裡的,只要我能回到人間,我一定會重重答謝你--"
這時,珀瑟芬的背後,忽然多了幾絲寒氣,她驚恐地回頭,發現身後站了四名剛死的亡靈,他們個個壯碩高大,只是有的缺只眼,有的胸前多個大窟窿……由他們的形貌看來,她猜測他們生前都是戰士。
「送我們回去。」
「我不想死。」
「我不能死,我還有妻兒。」
「我必須回去,守護我的國家。」
卡倫的回答仍是那一句:「沒有冥王神諭,不能渡河。」
忽然間,一名亡靈強行上船,奪過船槳將卡倫擊入水中。
這突來的騷動立刻引來守衛。
「有人奪船!」
守衛一喊,日光蘭之境頓時陷入大亂。
幾乎所有的亡靈皆奔向渡口,企圖還陽,守衛開始抓人。
珀瑟芬驚呆了,她沒有想到會引發這陣騷動。
四名亡靈戰士都上船了,其中一人問她:「你上不上船?」
珀瑟芬立刻點頭,將手遞給他,登上渡船。
「快劃!」另一人大吼著。
但船不過駛了幾步遠,隨後追上來的亡靈,一個個從渡口跳進船中,整艘船不停上下震動著。
「快劃啊!如果所有人都上船,船就動不下了!」
「哇啊啊!」有的亡靈從船上被擠落,掉入冥河中,發出淒厲的慘叫。對這些亡靈而言,冥河之水猶如鹽酸般燒灼著他們,帶來可怕的疼痛。
儘管要冒著被冥河之水侵蝕的危險,仍是有一波又一波的亡靈企圖上船。
船很快就載滿了,但還是有人拚命往船裡跳,船裡的人為爭一席之地,開始格鬥起來,打輸的,就被扔進冥河。
「天啊……」珀瑟芬的耳邊不斷灌進慘叫,那痛苦的哀號宛、如煉獄。
儘管珀瑟芬拚命往船首縮,但還是被人抓住。
「下去吧!」
一記狠推,珀瑟芬一頭裁入冥河中。
她吃了好幾口水,但因為她並非亡靈,所以不受冥河侵蝕。
「她不是亡靈!」
「拿她來做浮板!」
在冥河中痛苦掙扎的亡靈朝她游來,抓住她的肩往水裡壓,死命要往她身上踩。
珀瑟芬拚命掙扎著,想要甩脫那些亡靈,卻一再被壓入水中,無法呼吸。她忽然意識到,她可能會死在這裡!
當她的神志昏蒙,幾乎要暈過去時,驀地她身子一輕,有人將她從水裡拉出。
「珀瑟芬,醒來!」
是誰?誰在她耳邊大吼?
她努力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失去冷靜的臉。
是他,偏偏是他。
一陣天翻地覆的嗆咳後,她無力地吐出他的名字。
「黑帝斯……」
「你給我好好醒著,不准暈過去!」
他大聲的命令完,一把將她扛上肩,手執玄黑劍身的冥王劍,在一片動盪的日光蘭之境劈出一條路。
在半昏半醒間,不知經過多久,吶喊鼓噪的聲音逐漸遠去。
黑帝斯將她抱入冥府大廳中,當他一放她下地,他立刻嘔出一口鮮血。
「黑帝斯!」直到此刻,她才發現他身上血跡斑斑。
他臉色慘白地晃了一晃,拿劍不穩,倏地單膝跪下。
「黑帝斯……」珀瑟芬連忙撐著他,而他也死命抓住她的手,緊得令她發痛。
黑帝斯緊盯著哭泣的她,眼神兇猛,一臉怒容。
「你是我的王后……不准再從我身邊逃走!」
從齒縫中擠出這句話旁,他頹然倒下。
珀瑟芬試圖離開冥界的那一日,是發生在日光蘭之境史上最大規模的亡靈暴動,為了將珀瑟芬救回,黑帝斯受了不少傷。
只有極少數的人類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實,多的是不甘心死去的,一部分的人渾渾噩噩一世,直到踏上黃泉路,才悟出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緊抓不放的東西根本什麼也不值;另一部分的人則是相反,悔恨著沒能抓牢某些東西以至於死後帶著遺憾--而他們共通的念頭就是想折回陽間再活一回。
當那些亡靈發現卡倫的渡船是唯一的希望,對於阻礙他們的人立刻使出最激烈的手段。
日光蘭之境的守衛鎮壓不了數量龐大的亡靈,甚至連武器都被奪去,當黑帝斯出現之時,那些無法佔到船位的亡靈,將怨怒轉向黑帝斯,將他視為替代攻擊的目標。
抱著珀瑟芬的黑帝斯,在冥河裡只手把船給掀了,又召喚了龍牙武士,才平定了日光蘭之境的暴動。
而這一切,都是珀瑟芬事後才知道的。
黑帝斯在暴動中被砍了好幾刀,疼痛使他暴躁了好幾天,吼得整個冥府皆為之震動,天花板的灰塵也落下不少,無辜的僕人們更是整日戰戰兢兢,躡著腳尖度日。
她沒有再試圖逃走。
是因為歉疚或是其他,她不敢深想。
總之,她是在冥府裡待下來了。當僕人們稱她為「冥後」時,她所能做的也只是輕歎一口氣。
第二次出現想走的念頭,是在無意間撞見了宙斯的造訪。
「狄蜜特來問我要人,黑帝斯,你必須把女兒還給她。」
「休想!」
「該死的,她為了找回女兒,已經不管她的職責,大地終年被雪覆蓋,再這樣下去會出大亂子!」
「她已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將她還給任何人!」
談判破裂,宙斯怒極而去。
珀瑟芬咬住下唇,哭了。
原來,母親還在尋找她,從未放棄,而她卻……
從那一日開始,珀瑟芬不再進食。
「放我走,求求你放我走!」她哀求黑帝斯。
「不可能!」他暴怒回應。
於是兩人陷入長期的冷戰。
對待黑帝靳,珀瑟芬開始變得尖銳而苛刻。
「我已經是你的禁臠,你已經得到你要的了,還有什麼不滿意嗎?」
「你掠奪了我,為什麼我還必須給你我的心甘情願?」
一次又一次的爭吵,讓黑帝斯終於疲憊。
某一日,女僕送上一顆石榴。
「王后,陛下交代,吃完石榴後,您就可以回去與狄蜜特女神團聚了。」
珀瑟芬一愕。
他終於……放手了。
她望著銀盤上剖成兩半的石榴,那鮮紅的稈實,如同一顆顆的血淚--那不知是誰的血淚?
她吃了其中的一半。
奧林帕斯來的信使,在日光蘭之境等候她,與她一起渡過冥河,穿過開滿彼岸花的妖異平原,當她終於再度見到陽光,她明白,她已離開幽冥。
「珀瑟芬……」狄蜜特就站在陽光下,她嘴上帶著笑,卻滿臉是淚。
為了她,她受盡了思念之苦,看上去消瘦而憔悴。
「母親!」她呼喊著,奔過去,投入母親的懷裡。
再睜開眼睛,恬恩淚濕兩腮。
「孩子?」狄蜜特俯近她,那是一張寫滿擔憂的臉龐。
「母親。」她低喚。
「你……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
她是誰,為什麼而來,為什麼離開,為了什麼傷心……所有的記憶都回歸了,如同昨日般鮮明。
還有黑帝斯。
她也憶起了與他有關的一切。
恬恩坐起身,望住身旁的花房;花房裡,藍月玫瑰輕輕搖曳。
原來,藍月玫瑰真是她親手所植,來自她的眼淚,難怪在人間無法培育出來。
不過,無論是在冥府,或是在人間,黑帝斯都帶在身邊,盡心照看……
「我選擇了轉世,他竟也來到人間了。」
只是,她是真正的凡胎,而他卻是幻化為人身。
提起黑帝靳,狄蜜特眉目問清冷了許多。
「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讓我擁有你半年。」她扯唇一笑,「雖然你是冥後,但你從未起誓要與他在一起,他以為來到人間尋你,在婚禮上取得你的誓言,我就會甘心退讓。夢非斯欠我一個人情,我要他透過夢境,將你帶回我身邊,這是我唯一的心願,但他卻追入夢境裡破壞一切……那個執拗的男人!」
恬恩澀然一笑,轉頭望向母親。
「放心吧!既然我已憶起一切,我和黑帝斯不會有婚禮了。」
于歸
「去找!人就在莊園裡面,不可能不見!」
暴怒的吼聲,迴盪在肅穆的莊園裡。
「但是……四處都找遍了,連花房也去了好幾次,真的沒看見恬恩小姐--」
僕人緊張的聲音,被一記暴響打斷。
「再去找!就算把整個莊園翻過來,也要將恬恩找出來!」
黑爝殺氣騰騰的咆哮,幾乎震垮屋頂,僕人們全都擠成一團,縮著頭瑟瑟發抖。
「汪!」杵在他腳邊的小黑,看見走進門來的纖影,立刻快樂地奔過去。
所有人聞聲望去,當他們發現來者是誰,都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得救的笑容。
「恬恩小姐回來了!」
黑爝轉身,看見被那只笨狗迎人大廳裡的身影,他鬆了一口氣。
「你到哪去了?我擔心死了!」他大步上前,急著審視她的週身,確定她毫髮無傷,然後又轉向一旁呆傻的僕人們,「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去準備開飯!」
小黑在恬恩身邊興奮地亂竄,猛搖著尾巴,一下咬她的裙擺,一下從黑爝與恬恩中間穿過,搞得黑爝火氣不打一處來。
「你這只笨狗!」真想把它丟出去。
恬恩拍了拍它的大頭,「到旁邊去玩,賽勃勃斯。」
剎那問,黑爝的血液凍結。
他震驚的眼眸對上恬恩的視線。
「你……」
她微微一笑,卻不是恬恩的笑,而是珀瑟芬的笑。
「我什麼都想起來了,黑帝斯。」
這句話,令他的心臟猶如沉入冰窖裡。
他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臨,卻沒想到來得這般令人措手不及。
彷彿被什麼給掐住,黑帝斯的喉頭泛著苦澀。
「什麼時候知道的?」
珀瑟芬沉默了下,「今天下午,我見到我母親了。」
他先是一怔,然後苦笑。
「原來如此。」
這麼說,恬恩已經從狄蜜特那裡得知了一切。
狄蜜特不屑他,厭惡他,所以她絕不會涉足幽冥,但這一次,她卻破了例--
他沒有想到,自己千防萬防,卻忘了對狄蜜特設防。
他怎麼會忘了,她是世上最痛恨他的人?因為他奪走了她的愛女,讓她們母女陰陽兩隔,為此,她永遠不會原諒他。
在空曠的大廳裡,恬思如同初次前來一樣,違巡眼前的一切。
「這莊園,是仿造冥府而建的吧?」這裡的佈局,與冥府完全相同。
黑帝斯揚了揚唇,給了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建的,這莊園就是冥府,你所踩的這塊土地,仍是幽冥。」
只是,在他所設的結界裡,她看不見亡靈。
她驚訝地望住黑帝斯。
「那……為什麼會有日月星辰?」
「那只是虛像。」他淡然回答。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精心佈置的舞台。
「何必這麼大費周章?」
他扯了下唇角,看起來像是笑,卻帶著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