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羅今天打扮得超休閒,花襯衫加海灘褲,腳踩人字拖,大量裸露出他金光閃閃的古銅膚色與肌肉,將墨鏡推到頭頂,正在享受他「指定」要搭配服裝所要喝的夏威夷熱帶果汁。
「一旦你們結婚,你就可以將她帶回冥界,從此高枕無憂,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
「事情沒那麼簡單。」黑爝的表情有些煩躁。
「怎麼說?」他咬著螢光綠,捲成螺旋狀的吸管,好奇地問道。
「最近恬恩老作惡夢。」
「惡夢?」阿波羅忽然賊笑了起來,「嘿,該不會是婚前恐懼症--」
阿波羅話未說完,就被黑爝狠瞪一眼。
他立刻恢復正常。
「作什麼惡夢?」
「她_再夢到有人在夢裡追她,她在夢裡跑得心力交瘁,然後尖叫著醒來。」
「就這樣?」阿波羅皺了下眉,「這情況多久了?」
黑爝陰沉地說:「已經十天了。」
這十天來,恬恩消瘦了一大圈。
一整夜重複作同樣的惡夢好幾回,直到她尖叫著醒來,就算有他陪著,她也無法好好入睡。
看見她飽受折磨,他更不好過。
阿波羅陷入沉思。
「夢非斯……」
黑爝銳眸一瞇,「你也覺得是他搞的鬼?」
「我不覺得這是巧合。一連十天作一樣的夢,除了他還有誰能辦到?」
阿波羅的猜測,讓黑爝沉下臉。
「我以為我打破夢境,將恬恩從夢境裡救出來後,他再也不能騷擾她。」
「如果那個夢境,只是個幌子呢?」阿波羅把杯子底的鳳梨片挖起來吃。
「什麼意思?」黑爝猛地轉過頭來。
「黑帝斯,難道你不覺得奇怪?我之前就一直納悶,為什麼夢非斯要大費周章的介入你和恬恩問的事,這與他有何相關?」
暴爝冷冷一笑。
「夢非斯與他的孿生兄弟,早就想取代我成為地府之王。」
睡夢之神與死神這對孿生兄弟,早就懷有異心,他們想統治整個冥界,除非瞎了才看不出來。
但阿波羅卻大搖其頭。
「想取代你,當初就不該讓你從夢境中生還,或者他乾脆將恬恩囚在別人的夢境中豈不更快?如此一來,你為了找回她,必須在不同的夢境裡穿梭,疲於奔命,簡簡單單就可以把你困在裡頭幾十年、幾百年,用這種方式整你不是更乾脆、更輕鬆?為什麼要留一個破綻,好讓你把恬恩救出去,這麼做不是很多此一舉嗎?再說,用一連串的惡夢騷擾恬恩,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夢非斯到底意欲為何?阿波羅真的想下透。
「嗯……總之我覺得很不對勁。」阿波羅吸光了最後一滴果汁,順便打了個滿足的飽嗝,將杯子還給在一旁應侍的女僕,順帶拋去一個老少咸宜的笑容,滿意地看見女僕兩頰飛紅。
「恬恩。」黑爝忽然低語。
「什麼?」阿波羅一愣。
「他的目標,或許是恬恩。」
阿波羅猛拍了一下手。
「你是說他想取代恬恩當你的王后?」
黑爝一記狠眼掃來,阿波羅苦笑著舉起雙手做投降狀。
「矮油!開開玩笑嘛!幹麼那麼認真。」
「恬恩飽受惡夢侵擾,我沒有心情跟你說笑!」黑爝低吼著。
「抱歉。」阿波羅可以瞭解他的心情,「如果照你說的,他的目標是恬恩……這邏輯上是說得通,可是他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統治冥界的是你,有實權的也是你,對付恬恩有什麼意義?」
「是沒有。」
阿波羅雙手一攤,「死巷。」
黑爝擰緊濃眉,許久不說話。
「阿波囉,如果夢非斯的目的不是奪權,那他要的是什麼?」
「他想要恬恩?」阿波羅隨口亂猜。
「如果他要恬恩,她在台灣時就可以將她帶走。」根本不必等到現在才出手。
「對噢,而且那個冷血無情的傢伙,幾千幾萬年來老是獨來獨往,也不太可能說轉性就轉性,忽然對別人的女人產生興趣。」
阿波羅抓了抓微鬈的亂髮,「啊啊!我想不出來!」
兩人對坐無言。
「黑帝斯,我在想……你要不要乾脆把婚禮提早一點,免得夜長夢多?」阿波羅建議著:「只要恬恩與你完婚,你就可以將她帶回冥府,在那裡,沒有人動得了她分毫,而且當她脫去凡身回歸冥後的本相後,夢非斯對她使的那些骯髒的小把戲就完全沒用處了,畢竟那種連續作惡夢的賤招只對凡人才管用。」
黑爝沉默不語。
清風拂面而來,夾帶著一絲來自北方的寒意。
夏天就要結束了。
女神
晚餐時分,黑爝與恬恩一如往常地對坐用餐。
「恬恩,我想將婚禮提前。」
「提前?」恬恩一愣。
「提前兩周。」黑爝說出他的決定,「我已經寄了機票,你的家人很快就會來到莊園,參與你的婚禮。」
「為什麼?」
「你不願意?」他的眼色一沉。
「不是不願意……」她垂眸,「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急。」
打從一開始,他們交往的節奏就好快。
相識一周他就向她求婚。
不到兩周她就將自己給了他。
才一個月他就開始著手準備婚事。
她並不是不受黑爝吸引,但回想起來,還是覺得這一切快得有如乘上雲霄飛車,這段戀情來得太快也太順遂,彷彿不像是真的。
他的大手,忽然橫過桌子,覆住她的柔荑,打斷了她的思緒。
「因為……我想要早一點擁有你。」
不知道為什麼,恬恩覺得黑爝說的不是全部的實情。
「但你已經擁有我了。」她對他說。
「還沒有,還不夠……」他忽然起身,來到她的身邊,蹲在她的面前,然後捧住她脆弱細緻的容顏,雙眼緊瞅著她的明眸,「我要你的人,你的心,還要用神聖的誓約,讓你完全屬於我!」
他莫名的佔有與執著,使恬恩不明所以地一震。
她似乎聽出了,那藏在話語背後的恐懼。
「黑爝,你覺得我會離開你嗎?」
黑爝回視著她的眼眸,無所動靜。
恬恩反手握住他的大掌。
「黑爝,這就是你擔心的嗎?」
「沒有這回事。」他斷然否認。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你的心底有一種恐懼,這種恐懼驅策你去追逐,在你還未完全得到之前,你無法停止。」
「……」黑爝默然。
「你在追逐什麼?你在害怕什麼?告訴我,讓我為你分擔。」
她覆上他貼在自己頰上的手,望住他輕柔說道:「我就要嫁給你為妻了,我希望我們可以分享的,不僅止於有形的東西,我也希望分享你的快樂和憂慮,我不要只是待在你為我準備好的舒適生活裡,我是你的妻子,你對等的另一半,我不想要坐享其成,也不想成為你的負擔。」
他輕歎一口氣,大手滑至她頸後,猛地將她拉入懷中。
他輕撫她的髮絲說道:「恬恩,我沒有在憂慮什麼,而且你也不可能是我的負擔。」
「……是嗎?」
「恬恩,我愛你,我娶你為的是讓你擁有最好的一切,這也就是為什麼我不要你為我的事煩惱。」
聽起來,似乎沒有比這更好的事。
黑爝娶她為妻,他會給她最好的生活,毫無保留的愛情,她只需要接受那些美好的部分,受他的庇護與照顧,養尊處優;至於其他的部分,都與她無關,她不需介入,也不需過問。
換作是別人,可能會開心地接受,但恬恩卻覺得有股莫名的失落。
「是嗎?我知道了。」她勉強揚起一抹笑容,但卻顯得如此牽強。
那一頓飯,兩人各懷心事,格外沉默。
夜晚,在恬恩的房中,黑爝要她要得特別狂野,直到她承受不住地啜泣。
無法訴諸於口的,只好訴諸情慾。
他望著她倦極入睡的容顏,心疼她眼角的淚,以吻拭去。
只能這樣……暫時。
目前他還無法對她坦承,因為他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她的可能,但一等婚禮結束後--
他會親口告訴她所有的一切!
好沮喪。
昨晚的事,恬恩仍耿耿予懷。
直到今天恬恩才發現,她和黑爝的想法有著天差地別外加溝通不良。
這可以說是戀情進展得太快的副作用嗎?
忙完了花房的例行公事,恬恩坐在一旁的籐椅上歎息。
自從那回發生原因不明的爆炸後,花房的玻璃己重新換上,裡面的工作台與園藝器具也都重新添購,現在看起來又和嶄新的一樣。
幸好,那次的爆炸竟然奇跡地沒將藍月玫瑰夷為平地,真是謝天謝地。
「這玫瑰的顏色真罕見。」
聽見有人說話,恬恩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
那是一個約莫三十歲的女子,她的衣著有些奇特,一襲單肩的希臘式白袍,藍眼白膚,容貌帶著古典之美,鬈曲的深金色頭髮如籐蔓般披散在身後,手腕上戴著、一隻古樸的木環,那木環好眼熟,彷彿曾在哪裡看過。
她是何時來的?她竟然沒聽見半絲聲響。
「也只有你能種出這奇跡之花。」她微笑著沈。
恬恩忙搖手,「不,這不是我種的……」
那名女子只微微一笑,也不反駁,逕自傾過身去嗅著藍月玫瑰的花香。
不可思議的是,當她觸碰到玫瑰,含苞的花兒立刻開放,就連她週遭的葉子,腳邊的草地,都像是極欲親近她似的伸展,看起來特別繁茂。
恬恩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久不見了。」她含著笑,唇角帶著些許輕顫。那抹笑意是如此複雜,並存著快樂與感傷。
恬恩不曾見過她,為什麼她打招呼的方式,像是熟悉的故人?
「你不記得我了?」她棕色的眼眸裡,掠過一抹深深的憂傷。
「你是……」
她驀地往前一步,伸指點向恬恩的眉心。
她按住額頭,感覺頭部脹痛。
痛,好痛!
零碎的片段,忽然自她的腦中閃過--
「求求你,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放我走!我不要住在淒冷陰暗的地底,我也不願成為你的新娘!」
一個接一個陌生的畫面,彷彿解禁似的自恬恩的腦海中躍出。
那是什麼?
是幻想?還是記憶?她完全分不清,想要抗拒,卻無從施力。
看著恬恩痛苦地縮起,渾身顫抖,她含著淚將恬恩抱入懷中。
「快想起來吧,孩子!」
恬恩無法回答,下一秒,她像是再也負荷下了,暈了過去。
在遙遠的時光長河中,某一個風光冉冉的春日。
燕子剪開了春色,流瀉一地濃綠。
遠山含碧,連湖岸也透著黛綠。
春回大地。
熬過了漫長的冬天,新芽從地底探出頭來,連鳥兒與蜂蝶都迫不及待地出遊,在花木間飛覓著。
水泉邊,珀瑟芬和女伴們拎起裙擺,赤足踢著冰涼的泉水嬉戲著。
「嘿,看招!」
「別鬧!」被潑了一身濕的女孩不甘心的反擊,「可惡,看我的!」
水花四濺,在陽光下,彷彿無心灑落的碎鑽,閃動著誘人的光華。
女孩們笑鬧著,聲若銀鈴,輕快地在原野問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