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恩與王大常坐在水星廳裡,餐桌是張可以容納四十人的長桌,桌上鋪著講究的桌巾,桌上擺設著美麗的花飾,盤邊飾有藍、金雙色的古典風格瓷器與雪白髮亮的餐具。每個人面前都有三隻水晶杯,而女僕正在一隻杯子裡注入餐前酒。
「王先生,王小姐,今日的餐前酒是DomPerignon--」
「謝謝!」
女僕話未說完,王大常已拿起酒杯,猛地一仰而盡。
「爸爸?」恬恩被父親灌酒的舉動嚇到,「你怎麼喝得這麼猛?小心痛風又發作!」
「我只是口渴,哈哈,這酒好喝!」王大常刻意用笑容來掩飾緊張,對著女僕道:「再給我一杯!」
恬恩聽了大驚失色,連忙搶走他的杯子。
「爸,您不能這樣喝酒--」
「那你的這杯給我!」王大常迅速搶走女兒面前的那杯酒,在她還來不及阻止之前咕嚕咕嚕地灌進嘴裡。
「爸!」
「主人。」
女僕恭敬的聲音,使王氏父女同時僵住。
水星廳的入口處,站著一個高大男子--那個擁有整座莊園、鑽石谷賭場,富可敵國的男子。
他就只是站在那裡而已,水星廳的溫度彷彿驟降五度。
「上帝!」當王大常再度看見那個讓自己夜夜作惡夢的男人,彷彿見到惡魔本人,不由得倒抽一口氣,發出充滿懼意的低呼,幾乎從椅子上滑下來。
但恬恩一點也沒有注意到父親反常的舉止。
她的大眼一瞬也不瞬地望著站在入口處的男子,注意力全被他吸引。
他就是……藍月玫瑰的主人?
那名男子也正凝視著他,他的臉龐欠缺表情,但一雙直視她的眼眸卻有如墨色的火炬,兩人強烈的對視,令恬恩無法轉開視線。
他是東方人或西方人?恬恩完全看不出來。他的五官有著東方人所沒有的剛稜立體,也有著西方人所沒有的異國情調,國界如謎;他穿著黑色西服,捨身的剪裁強調出他的寬肩,也更襯托也鴉羽般烏黑的髮色及襯衫的雪白,年齡約介於三十到三十五歲之間。
他就是藍月玫瑰的主人?她眨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不知是什麼觸動了她,他的目光竟使她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而這令她感到困惑與迷亂。
他與她想像中的模樣完全不同--他不是那種很英俊的男人,所有的女性在注意他的外貌前,一定會先注意到他太過高大,太過威嚴,太過無情,太過危險,也太……總之,她在他的身上,嗅到一種屬於黑暗的、令人恐懼的氣息。
但是,她並不怕他。
在一段冗長的靜默後,他緩緩開口。
「怎能讓客人搶酒喝?」低沉的嗓音,帶著令人服從的力量,「露絲,再去取一瓶來。」
「是。」女僕街命而去,不久便送上第二瓶DomPerignon,連同冰桶一起放在王大常桌旁。
「這、這怎麼好意思……」
一道毫無溫度的目光射過來,王大常立刻自動消音。
男子走入水星廳,他走路的姿態有如一位君臨天下的王,恬恩忍不住猜想,倘若他的前方有海,海水也一定會為他分開。
僕人為他拉開主位的椅子,但他卻選擇在恬恩的對面落坐。
當他在自己對面坐不時,恬恩感到有些訝異,心跳猛然加快了幾拍,有些不知所措。
女僕將餐具挪到他的面前,又倒了香檳,他對僕人輕點了下頭,然後才轉向他們。
「容我先為我的遲到致歉。」
「不,請別那麼說。」恬恩誠心地說道:「從一下機起,我們受到很好的款待,我想當面向你致謝,關於我的父親在過去三個月裡受到您的幫助--」
「那沒什麼。」他淡淡地說道。
恬恩覺得有些尷尬。她好想告訴他她有多麼感謝他,他卻彷彿對那些事不感興趣。
「該怎麼稱呼你?」
「我叫王恬恩。」
「恬恩。」他重複她的名字,那兩個音節在他口中滾過,有如咀嚼。
當他念著她的名字時,恬恩感覺自己的臉頰似乎有些發燙。
「幾歲?」他再度突兀地問。
「二一、二十二。」
他點點頭,然後拿起手邊的酒放到唇邊。
當他啜飲香檳時,一雙墨黑的眼睛仍直盯著她。
恬恩有些不自在,不自覺的低下頭。
僕人正巧在此時送上開胃菜,使她暗暗鬆一口氣,至少她可以藉著進食而轉移注意力。
開胃菜是由肉凍與海鮮及少許生菜所組成,海鮮僅是經過快速川燙,而肉凍是將牛尾與雞骨經過長時間燉煮,使膠質釋出,過濾肉沫後再冷卻而成。為了搭配清爽的開胃菜,僕人在第二隻杯子中注入貴腐白酒。
恬恩品嚐著這些她不曾吃過的食物,發覺十分美味。
但坐在恬恩對面的男子,卻碰也不碰那道菜,彷彿對面前的食物不感興趣,他靠坐在椅子上,高擎著酒杯,一雙眼睛未曾離開她。
第一道菜用畢,第二道菜是生鮭魚片佐綠醬汁。
那綠醬汁由麵粉、蒜頭、奶油、白酒加入魚湯做成白醬後,再加入菠菜、野苣以文火慢煮、打碎而成,蘊藏著深奧的美味。
這道看似簡單的菜,卻令恬恩感到意外的驚喜。
「怎麼了?」他問。
「這些菜真好吃。」恬恩摸著臉頰,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抬起頭,發現父親埋頭苦吃,而對面的男子一樣不曾動刀叉。
「你怎麼不吃呢?」她忍不住好奇地問。
他這才放下杯子,開始動刀叉。
「你天天都吃得這麼講究嗎?」
他先是發出類似「唔」或「嗯」的模糊聲音,然後才回答:「差不多。」
「那我恐怕不好意思送你我自己做的東西了。」
他迅速抬起頭來。
「你帶了東西給我?」
恬恩發現,他那波瀾不興的表情中,彷彿掠過了一種近乎「愉悅」的情緒。
那眼神中的期待,讓恬恩有些慌了手腳,她連忙解釋:「只是一點小東西,不值什麼錢……」
「是什麼?」他追問。
恬恩彎腰,從腳邊拎起一個紙袋,然後從位子上起身。
「別動。」他阻止了她,接著使了個眼色,僕人立即上前接過紙袋,送到他面前。
他打開紙袋,裡頭是一隻玻璃罐。
他審視著那個罐子,裡頭是梅紅色的,有點像是果醬的東西。
「這是什麼?」
恬恩忽然有些羞赧。「啊,那是……玫瑰花醬。」
「玫瑰花醬?」他皺起眉,像是完全不曾聽說過這個名詞。
「我們家在台灣中部,有一塊有機玫瑰園,我們特地辟了一個溫室。專門培育食用玫瑰,我們三姐妹常常想著要拿這些玫瑰做些除了泡茶以外的用途,所以就試著做了玫瑰花醬……」
他忽然打開瓶蓋,取了牛油刀沾取一些放進口中。
濃郁的玫瑰花香與悅人的甜味席捲了他的味蕾。
「你……喜歡嗎?」她不安地問。
「這是你為我做的?」
「對。」
「我喜歡。」他蓋上蓋子,交給僕人,「拿下去,叫廚房用這個做點什麼出來。」
僕人退下後,他再度轉向恬恩。
「謝謝你送我東西。」
「這只是一點小小的心意,比起你為我爸爸做的,根本就不算什麼。」恬恩充滿感激地說道。
一小塊鮭魚滾入喉嚨,王大常嗆咳了一下,但是當對面冷漠的眼光掃向他時,他連忙忍下。
他再度將目光轉回恬恩身上。「你說你們有一座玫瑰園?」
「是的。」
「告訴我一些關於你的事。」
恬恩微笑起來,告訴他關於玫瑰園、關於她的家庭還有關於她自己的事,她甚至連剛收留的那只叫"小黑」的巨大的狗的事都告訴了他。
這頓晚餐,不知不覺持續了將近三個小時。
當最後一道甜品送上來,恬恩品嚐了第一口後,不由驚喜地低呼:「這是用玫瑰花醬做的慕斯!」
廚師發揮創意,在慕絲中夾入玫瑰花醬做為填料,做成一道風味絕佳,會令所有女子眉開眼笑的完美甜點。
他很賞臉的將甜點吃個精光,然後起身。
見他起身,她以為他要離席了,恬恩連忙起身,王大常也立刻站起來。
「很愉快的晚鍰,再一次謝謝你的招待……」恬恩道謝著。
「你要不要去看我的花房?」
恬恩愣了一下。
「藍月玫瑰。」他補充。
恬恩瞠大眼睛看著他。
「我聽說,你對我的花房感興趣。」
「真的可以嗎?我聽說藍月玫瑰的培育非常困難,有非常多技術都必須保密……」
他再一次打斷她,「你想去嗎?」
「想。」她轉向王大常,「爸爸,你也想去吧?」
那追人的視線再度移向他,王大常的背脊差點沁出冷汗。
「我……我才剛吃飽,想要休息一會,你們去就好了。」王大常忙不迭的婉拒,他真是怕極了要跟那個男人共處,他想不通女兒怎麼完全不怕。
他滿意地轉開眼。
「那我們走吧。」他對恬恩說道。
「呃……別太晚回來!」王大常連忙鼓起勇氣補了這一句。
這句話頗有警告他「不要對我女兒輕舉妄動」的意味。
在那可怕的男人面前,這句警告簡直薄弱得可笑,但他微微一頷首,算是給了他保證。
月明星稀。
他們穿過木星廳,來到日光蘭之境,在方圓數里內沒有高樓大廈的莊園裡,月華如練。
一離開室內,外頭的冷風襲上恬思,使她不由打了個大噴嚏。
「哈啾!」看見身旁男子被嚇一跳的模樣,她不由漲紅了臉,覺得好尷尬。
「抱歉!」
他脫下西服外套,蓋在她的肩上。
「披著。」
當他的外套圍裹住恬恩,那暖和的體溫,與清爽的男性味道,使她的臉頰更為紼紅。
「謝謝……」恬恩向他道謝,但他只是隨便點個頭而已。
僕人將車停在花園的車道上,看見他們走出來時,恭敬地打開車門。
「我們要搭車去嗎?」恬恩訝異地望向身旁男子。
「到花房要走二十分鐘。」
「有什麼關係呢?我很能走路。」恬恩微笑。
他朝僕人看了一眼,他們立刻會意地將車開走。
「走吧!」
他率先往前走。
恬恩注視著他寬闊的背脊,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他穿著襯衫的樣子給她一種奇妙的違和感,她直覺這不是他最合適的穿著,那身衣服倒像是一種文明的束縛,禁錮住一種不文明的力量……
他發現她沒跟上,立刻停步回頭。
「怎麼?」
「我在想……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該怎麼稱呼你?」
對於她的問題,他沉默了好半晌,最後才謹慎地說出他的名字。
「……」黑爝。」
「黑先生。」
他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你可以叫我的全名。」
恬恩遲疑了一下,「……黑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