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永無止境的黑。
對於淚墨來說,這根本就不算什麼。九年的暗洞生活,她早就習慣在黑暗中看東西。她的眼光不由自主的掃向前面帶路的男人。心裡閃過一絲苦澀,在如此狹長的密道裡走路,他也大概已經習慣了吧。
淚墨醒來時,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一張鑲花鏤空的檀木大床上。記憶漸漸回籠。她的頭又是一陣疼痛,如同千萬螞蟻啃食一般,異常難受,正想伸手去捶,卻有一雙手快速的制止了她的動作,接著微溫的雙手分別壓在她的兩鬢,輕輕揉壓著。
淚墨怔怔地看著他,一時之間僵在那裡,任由他幫她舒緩疼痛。不多時,頭果真不再痛了,她看著他臉上的青銅面具,張口欲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嚥了下去。
像是知曉她的心事般,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淡聲道,「能走嗎?」
淚墨點點頭,似是想到了什麼般,又說道,「無礙!」
低低的笑聲從他暴露在青銅面具下好看的唇瓣裡溢出。
淚墨一陣羞惱,恨恨的看著他,身子已從床榻上躍起。
似是知道她不高興般,簡約止住笑聲,又恢復以往平靜無波,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道,「既然無礙,不妨跟我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裡,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他的話語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但剛恢復過來的淚墨並沒有注意到這些。
所以當他打開密道時,她也沒有過多的驚訝。好似這裡本該就有個密道似的,她為自己的想法狠狠地皺了一下眉。她發現自己自從來到魔宮後,好似是變了一個人,越來越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她不禁暗歎一聲。
密道很暗,地上更是濕滑無比,兩人都是武功高強之人,走在上面卻是如履平地,一路上簡約很沉默,只是默默地在前面走著,淚墨也是暗暗想著心事,緊步跟在後面。
就這樣走了大概有兩盞茶的時間,不知不覺間,淚墨竟然發現兩人走到了密道盡頭,簡約有節奏的拍了幾下石壁,每次的力道不一,那石壁顫抖了一下,轟隆一聲一分為二,裡面竟然是一間精美絕倫,霧氣纏繞的大殿。
「這是哪裡?」淚墨皺眉。
「靈境閣!」簡約沉默了一下,接著補充道,「魔宮機密重地!」
「既是機密重地,為何還要帶我前來?」淚墨不解。
簡約似是回頭看了她一眼,言語冷漠,「因為只有這裡才能夠給你答案!」
淚墨輕聲一笑,卻也不再說什麼。
簡約一言不髮帶頭走了出去。淚墨收起驚異之色,跟了上去。
大殿中央擺放著一張寒床層層的紫色帷幔從殿頂傾瀉而下,簡約的手一揮。冰床上的紫色帷幔徐徐張開,露出中間躺著的紫衣美人。
年紀雙十左右,雪膚花容,長長地睫毛輕輕覆蓋在凝脂般的肌膚上,若非臉色蒼白的異於常人,恐怕會讓人覺得她是睡著了!
淚墨驚呆了,那個女子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絲毫不差,如果她此刻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會以為自己是在照鏡子,看到的只是自己的倒影。
簡約輕輕地坐到床沿,摸著女子的臉龐,他一向無喜無怒的語聲中,竟然流露出一絲顫抖,「她是不是和你長得一模一樣?」
淚墨沒有說話,良久才道,「她就是餘音吧!」心裡卻是暗自一沉,這世間能獲得簡約如此眷顧的人,怕也只有那個女子了。
簡約緩緩站起身來,似是不經意的問了一句,「你見到她,有什麼樣的感覺?」
淚墨冷笑道,「見到一個和自己容貌一樣的女人靜靜地躺在這裡,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我心裡的感覺只有不舒服!」
簡約略一沉吟,亦帶了些苦笑,「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
淚墨冷漠的眼睛裡有光芒流轉不定,許久,才緩緩出言,「是啊!我是該感到高興,因為我還活著!而她已經死了!」
此語一出,簡約的身上驀然閃過了極其冷酷的殺意!
淚墨的心微寒,眼中的冷意卻更甚過往昔。
似是感受到淚墨身上無處不在的寒意,簡約的手微不可聞地顫了一下,笑了笑道,「你不該這麼說她!」
淚墨隨即平靜如初,淡聲問,「為什麼?」
簡約低頭想了很久,才微微一笑道,「願不願意看看她的故事?」
看?而不是聽?淚墨略微一怔,看著負手而立的傲然男子,目光變幻不定,終於淡聲而笑,「有何不可?」
簡約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緩緩伸出右手。
他的手掌很好看,修長有力,卻又骨骼分明。
淚墨恍惚了一下,終於將自己的左手放在了他的手心裡。
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但是心已漸遠!
樹林,寂靜無聲,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被年長她五歲的哥哥,緊緊地抱在懷裡,但仍是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
她那儒雅風趣的父親已經毫無聲息的躺在馬車裡,脖子上一條狹深的傷口正滔滔地向外冒著血泡,眼睛因為太過於憤怒而圓睜著不肯閉上。
哥哥雖然緊緊的捂著她的耳朵,但她仍是斷斷續續的聽到一個女人的淒厲求救聲。從茂密的草叢中,她看到那個美麗的女人被幾個彪形大漢緊緊的壓在身下,她的衣衫早就被撕裂,露出她那白皙的肌膚。她的眼睛充滿了絕望和恨意,在被那些男人凌辱的時候,她的眼睛似乎不經意的向兩人藏身的草叢瞥了一眼,這一眼有痛苦、慈愛,甚至還有訣別。
女人最終不堪受辱,咬舌自盡了,但那群禽獸即使是一具死屍,也依然不放過。
小女孩的眼睛早已哭花,手臂上亦是哥哥咬牙滴落的淚珠,眼眶即使如何的酸澀,小女孩卻是拚命地睜著雙眸,死死的瞪著那幾個男人。似乎要將他們的模樣深深的刻在腦海中。
破舊的茅草屋裡,瘦削的小女孩靜靜地躺在那裡,嘴裡不斷的說著夢話。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男孩端著一隻殘破的碗,緩緩托起小女孩的身子,試圖將水送進她的嘴邊。
無奈小女孩病情嚴重,根本就喝不下任何的東西。
男孩急的拳頭緊握,聲音沙啞乾澀的搖晃著她,淚珠一滴滴的砸在枯草裡。
小女孩緩緩睜開眼睛,茫然的看著哥哥,即使病得很重,卻仍是不忘給哥哥展露出笑容,虛弱的聲音道,「哥哥,你怎麼哭了?」 男孩哽咽道,「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來了!」
「我不會死,音兒捨不得留哥哥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人世間。」餘音的眼睛雖然因為生病顯得有些迷濛,但是卻透出一抹堅定,「我和哥哥都不死,誰都不能讓我們死!」
哥哥余蕭的雙眸透漏出一絲恨意,似是立誓般,咬牙道,「對,我們都不死,我們都要好好的活著!」
魔宮廣納孩童,準備挑出一些優秀的殺手來。余蕭看著身旁因為飢餓臉龐瘦削的妹妹,心裡一沉,決絕的向魔宮走去。不顧餘音的拚命拉扯阻攔。
他沒得選擇,為了妹妹為了父母的仇恨,這是他唯一的道路,如果他還能有命活著回來見妹妹的話。
人一旦因為有了念想,一旦開始視人命如草芥,那麼便會努力的活著,即使渾身傷痕纍纍也在所不惜。
只是余蕭在眾孩童中脫穎而出時,已是大半年之後了。
那時的餘音早已流落在街頭。衣衫襤褸。暴露在碎布下的皮膚傷痕纍纍,她常常蹲在骯髒的角落裡,靜靜的注視著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眼神如同捕捉獵物的猛獸般,透著幽幽的光。
又是一個午後,她一如往常般的蹲在那裡,眼神忽然緊緊地盯住一個行人的臉龐。
第一次她盯著的不是來往行人腰間的錢袋,而是一個人的臉龐。
那是一個有些發福的中年男人,肚子凸起,眼角處有一道極淺淡的刀疤。她的唇角抿得緊緊的,這個人即使化成灰,她也不會忘記。當初凌辱母親的那幾個男人中就有他一個。
她握緊藏在袖中的匕首。這把匕首是她第一次偷完錢之後買來的。她平時閒著沒有事情時,總是會將匕首拿出來仔細的磨一磨。刀面鋒利如鏡,映出來一張蒼白的小臉,眸光深沉而又倔強。
她緊緊的跟著那人,他的錢袋在腰間不停的左右搖晃著,發出「啪啪」的聲音。周圍一群乞丐見了,均圍上去乞討銀兩。
那人嫌惡的一手捂著鼻子,一手像扇蒼蠅般揮去,罵罵咧咧,不解氣般抬腳就要朝乞丐們身上踢去,竟感覺心口一熱,驚疑的用手摸去,發現滿手的鮮血,心口處狠狠地插著一隻匕首。
他不敢置信的睜著眼睛,試圖看清楚是誰殺了他。卻只看到一群骯髒泛著異味的乞丐撕扯著他的腰帶。
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身子崩的一聲重重摔在地上。乞丐們大吃一驚紛紛停下雙手,怔怔地看著躺在地上死去的男人。忽然像是想起什麼般,所有人蜂擁而至,解衣服的解衣服,搶銀子的搶銀子,亂成一團。
沒有人注意到已閃身到角落的小女孩,眼中有一抹明顯的冷嘲。
在巷口,她見到了一個男孩,男孩臉色冷凝,週身更是殺氣逼人,但在看到餘音時,眼睛裡有掩飾不住的寵溺溫柔,他摸著餘音雜草般的長髮,柔聲道,「我來接你!」
餘音的眼神沉靜,沒有重逢後的驚喜,只有平淡,好似兩人根本就沒有分開過。
她仰著頭,細碎的陽光溫柔的灑在她的臉龐上,笑顏如花,「我就知道,你會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