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夜,外面的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屋內沒有掌燈顯得格外漆黑幽寂。
淚墨有一瞬間的恍神,本欲叫碧水進來掌燈,這才想起碧水明日就要離開這裡,現在這個時候只怕已經休息了,便也悻悻作罷了。
在黑暗裡,除去外袍,穿著中衣,淚墨躺在床上,也不知怎麼了,心裡異常煩躁起來,翻來覆去很長時間才在三更時分漸漸入眠。
可在睡夢中也是噩夢連連,驚醒過來,淚墨透過窗柩這才發現自己也不過才睡了短短一個時辰,看來今夜無眠了。
起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茶,正欲飲盡。忽聽院中傳出一陣喧嘩聲。淚墨皺眉,這聲音,她剛醒來的時候,若有若無聽到了幾聲,起先還以為是自己沒睡好腦子混沌產生的錯覺,現在聽來,那聲音卻像是打鬥聲。
淚墨心下一突,外袍都沒有顧得上穿,就那麼穿著中衣奪門而出。
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院子中,貿貿然並不敢輕易上前制止場中兩人的爭鬥。
今夜的碧水跟往常相比,很不一樣,她的目光呆滯,下手比平時狠辣好幾倍,顯然招招都欲奪狂的性命。
狂回招時,起先還留有幾分餘地,但見碧水這般,心下已大致猜到碧水只怕是中了蠱,中了蠱的人只要是有了自己的目標,不見血是不會罷手的,碧水現在已迷失了自己的所有思想,眼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殺了他。
狂的視線對上淚墨,想必淚墨也早已覺察出了碧水的不對勁,她見狂已漸漸使了全力,心下一沉,對著狂微不可聞地搖搖頭,狂若用全力,只怕不過幾招碧水定會……淚墨甩掉自己的念頭,再看向狂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那裡面是全然的堅決,她相信狂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狂收回視線,唇畔溢出一絲苦笑,不能傷了碧水,那他自己呢?但他又不忍傷了淚墨,如果真要一個人見血,那麼就是自己吧!
心念到此,狂的掌法驀然收回,碧水適時的迎微瀾劍而上,微瀾劍發出詭異的光芒,眼看就要刺中狂。
淚墨心下一驚,雖然知道狂此番不會受多大的傷,但還是有絲愧疚的別開眼不忍再看。
但在聽到耳邊傳來的一聲女子的悶哼聲,以及周圍發出的抽氣聲時,回頭看到的就是雙眼充血的狂猛發一掌擊向碧水。
「不要!」淚墨疾飛過去,欲接下這一掌,但已經晚了,那一掌發出的勁道幾乎用了狂的全力,淚墨怔在半空,只看到碧水的身體如同柳絮一般,重重地摔落在地面上,鮮血奪口而出。
小院中一下子死寂下來,淚墨的身體似石化般僵硬,一動不動。
狂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什麼,他剛才只是想讓碧水見血收手,哪能想到不明武功的櫻紅袖以為那一劍會奪了他的性命,就上前替他擋了下來,他當時見此也沒有留意自己下了幾分力道,就擋了回去。
看著躺在地上的碧水,心裡閃現一絲悔意,但看到躺在地上被碧水那一劍穿透肩胛的櫻紅袖,剛剛冒頭的那一絲悔意硬是被自己給強壓了下來。
但他在看到淚墨眼中的那抹怨意,甚至是恨意時,他彷彿墜入到了刀絞般的痛楚深淵,她恨他……狂澀然一笑,他終究是傷了她!
「碧水?碧水?」淚墨輕輕道,絕色的容顏已無絲毫的波瀾,只餘下微冷的沉靜表情。
碧水的意識已漸漸恢復清明,她的手已無力抬起,手指顫了顫,淚墨看到她的神色忽然間急切起來,似在找些什麼?淚墨心下明瞭,拾起散落在一旁的微瀾劍,輕輕地放在碧水的胸前,又執起她的手放在上面。
碧水感激的望了眼淚墨,看到淚墨的眼裡含有怨氣,輕輕的搖了搖頭,她現在已大致回憶起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她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中了毒而不自知,狂傷了她,她不怨。死前能夠跟微瀾在一起,她已無憾了,只是姑娘要小心了。她本欲告訴姑娘提防周圍的人,但奈何自己的手根本就使不上一點的力道,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力氣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她的雙眸對上淚墨,兩行清淚滑過臉頰,被水清洗過的眸子含著縷縷憂傷。
淚墨心中大慟,明白碧水的擔憂,緩緩擦去碧水唇角的血漬,柔聲道,「你要說的,我都知道,碧水,你去吧!和微瀾一起,下輩子再也不要分開了!」
碧水渾身顫慄,腦中已無神智,緊緊地抓住胸前的微瀾劍,大抵過了片刻,她的長睫抖動了下,眼底兩滴晶瑩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滾落。
淚墨彷彿失了魂魄般,直直的看著碧水,鼻端似乎嗅到了一絲什麼氣味,一絲嗜血的冷笑爬上她冷清的雙眸。
淚墨緩緩站起身來,看著狂的方向,又好像沒有。
狂心底幾番掙扎,怔怔地看著她清冷的容顏,莫名感到一絲心疼,她看起來永遠都是淡定冷靜,但那也只不過是她的面具而已,她本來可以完好的將面具戴下去。是他。無意中狠心的撕破了她最後的偽裝。
他無力辯解,碧水歸根究底是死在他的手中,他又如何奢望她能夠原諒他!
默然良久,淚墨望著毫無表情的洛桑道,「洛公子,我央你一事,不知可否?」
洛桑凝望她一眼,「你想讓我帶碧水回天谷?」
淚墨無奈揚唇,苦澀道,「如今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天谷的所在,日前我只怕脫不了身,只能有勞你辛苦一趟了!」
洛桑神色複雜的看了淚墨一眼,沒有說話,但卻彎腰抱起碧水,揚長而去。
淚墨心下一陣感動,卻也只能對著洛桑的背影真摯地說了聲「多謝!」
周圍又沉寂了下來,氣氛變得凝滯。
狂扶起櫻紅袖,低聲而歎,扭頭看到背轉身的淚墨,想說什麼,終是化作無語,扶起櫻紅袖進屋療傷了!
淚墨揚起臉龐,看著宿昔,輕聲而沉靜道,「時間不早了,姐姐還是早些回房歇息吧!」
宿昔露出一抹略帶安慰的笑意,淡聲道,「妹妹也是,人死不能復生,莫再難過了!」
淚墨黯了眸光,卻也是輕聲笑道,「我知道。」
宿昔心知淚墨只是敷衍自己,但也只是無奈而歎,又輕聲叮囑了一番,方才回屋。
寒冬時節,裂天崖夾雜著狂風,刮在淚墨的臉上,越發顯得凌烈生疼。天空中悠悠然的飄落著雪花,打在她的身上,從昨夜起,她就離開小院來到了裂天崖的崖頂,寒風捲起她的長髮,在空中肆意的飛揚著。
「墨兒!」身後低沉的嗓音忽響。
淚墨一頓,兀自道,「這裂天崖還真是陡峭萬分啊!」她頓了頓,偏頭看他,「如果一不小心,很有可能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狂不回答,濃眉皺得很緊。他剛才沒有發現,現在淚墨一轉身,他才看到她臉上血色盡失,蒼白的幾近透明。他脫下身上的狐裘披在淚墨的肩上,替她攏緊衣襟,皺眉道,「你在這裡站了大半宿?」
淚墨看著狂的動作,斂眉不語。
「你恨我嗎?」狂突然冒出一句話,凝目定定的望著她。
淚墨無語。她恨嗎?是恨的吧!
「你應該恨我!你從來都沒有求過我什麼事情,昨夜你雖然什麼都沒說,但是我知道你不願讓我傷了碧水,但我最終還是傷了碧水,也傷了你!」狂眸光幽沉,隱有一抹痛色。
淚墨微彎唇角,並不做聲,他殺了碧水,這是事實,如今說什麼都沒有任何意義了!
沉默片刻,她微笑著開口,「紅袖姑娘的傷勢如何?」那個女子終究是無意的,她不懂武功,才造成後面的慘劇發生,還害得自己受了傷,淚墨好像這樣想,才能夠不怨恨那個女子。
狂有一瞬間的恍神,「並無大礙!」
並無大礙,淚墨的心疼痛了一下,她無大礙,可是可憐的碧水卻因為那一劍葬送了自己花朵般的生命。
淚墨望著漫天的白雪,心中忽生感觸,自語喃道,「她是個好女子,對你情深一片,你……」
狂打斷她的話,擰眉責備道,「我只要你!」
淚墨置若罔聞,面帶淺笑,顧自道,「她為你連生命都可以不要,這一點我自詡做不到,這樣的女子……」
「我說了我只要你!」狂的臉色鐵青,漸漸的抓住她的手腕,她的手腕本是極細,現今被他一手抓住,顯得越發的纖細。
「你恨我到寧可如此傷我?」狂怒聲道。
淚墨一聲不吭,嘴唇抿成一條冷冽的線。
狂深深地望著她,眼底浮現複雜幽光,神情緊繃。
「我……」良久,淚墨剛張開嘴,正欲說話時,就被狂忽然覆上的唇瓣堵住了她所有的話語。
淚墨頓時僵住,腦中空茫。一時間,空中除了狂風的嗚咽聲,只剩兩人交錯起伏的呼吸聲。
雪花落在兩人緊擁的身上,狂從她唇上抽離,臉龐深深地埋在淚墨的脖頸裡,淡聲說,「以後不要再說傷我的話了,這世上的確有千千萬萬的女子,可我只要你,哪怕你不愛我,甚至是恨我,我依然只要你!」
淚墨的神情平靜溫婉,清眸卻不易察覺染上一抹陰霾,她的手垂在狂身體的兩側,輕輕的抬了起來,終究是無力的放下。
他,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