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墨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但自認猜測的事情通常也是十有八九,所以便有了現如今的意料之外。
她料到父親和宿昔的關係非同一般,卻沒有想到兩人會是父女關係,忽然間她又多了一個姐姐。
姐姐!活了這麼久,她以為自己只有父親一個親人,聽到自己還有一個姐姐,她都應該有些反應,或喜或悲!但是她發現自己的心湖在最初的驚訝過後,竟然平靜如波,不起一絲波瀾,也許她那顆看似堅硬的心臟,早就被父親給傷的千瘡百孔了。
她有一個姐姐!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她對宿昔稱不上有姐妹之情,兩人平淡相交,在月霄宮的那幾日,宿昔對她平淡疏離,她亦不惱不氣。無情又何必生氣!
直到那一日午飯,淚墨本在小院用餐,碧水在一旁侍立著,忽然湊到淚墨耳邊,輕聲道,「姑娘,宿昔宮主來了!」
淚墨「恩」了一聲便站起身來,她其實老早便聽到了宿昔的腳步聲,通常這個時間她是不會過來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但在這裡她是主人,想來便來,淚墨又能說些什麼?
宿昔落座,碧水又添了一副碗筷放在宿昔面前,宿昔笑了笑看著淚墨道,「姐姐是不是攪了妹妹吃飯的雅興!」
淚墨唇瓣輕笑道,「姐姐說笑了,你能過來同妹妹一起用餐,妹妹自是很高興,莫再說笑了!」
宿昔輕笑,「你我同為姐妹卻十數年未見,情誼更是難以言表。然你我卻擁有共同目的,平生所牽掛、執念的無非都是父親。雖說他給予我們的只有傷痛,可我們始終都甘之如飴。」
淚墨放下碗筷,「可惜你我都未知未覺,冷漠間都摻雜了不同的情宿,你的傷痛絲毫不亞於我。」
宿昔輕笑:「你我是對還是錯了?」
「既然執著於此,又何言對錯?」
宿昔眉間泛有憂傷,「若不是上一代恩怨,你我會很快樂,或許會很幸福,哪怕是平淡的。」
淚墨不再言語,良久後才道,「我不苦,只怕苦的人一直都是姐姐!」
淚墨一直告訴自己不能死,必須活著。至少她要見父親最後一面,在無數個只有自己的白天與黑夜裡,這種祈願是她一直活下來的勇氣,並在這個並不算太誇大的願望裡生存至今。卻也在哀默的日子裡遇到了很少卻也異常深刻的人,其實她的命運何嘗不是一種經歷?一種從幼兒朦朧無知到體解世間百態的經歷,懂得承受。畢竟她和宿昔以往的世界都太過狹窄與陰暗。然淚墨卻一直不知道這祈願何時能達到,他們何時才能真正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微笑的回望傷口,一笑泯恩仇?」
宿昔在聽淚墨的話時悲傷的幾欲落淚。心裡更是百轉千回:淚墨,雖然你我擁有慘白色人生,可我無悔我的過去恆古蒼蒼有多少難言與隱忍,人的存活何嘗不是一次對生命的救贖和對狂妄的洗禮?我們的這種執著若是錯了那便是錯在了一個慌張的年代。荒老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若是對了你我也便更加無所畏懼喋喋不休走向深遠,可不論這理念是對是錯你我不還是會不顧世俗掙扎到底麼?而方才在你的言詞裡我分明看到了自己的過去。又險些撕聲奪淚,我始才發現原來你我一樣,殊途同歸……我也真正承認你是我的妹妹。
宿昔眼神濕潤道,「父親這些年對妹妹可好?」
淚墨的眼睛快速的閃爍了一下,裡面似乎蒙上了一道薄薄的淺霧,泛在溫醺的陽光下,綻放出奇異的光芒,她唇畔的笑容令園中的群花都黯然失色。
「姐姐怎麼忽然這樣問妹妹?父親對我自是很好,打小就呵護備至,唯怕照顧不佳!」
宿昔永遠都忘不了她這個「妹妹」在說這句話時的傾國傾城貌,宛若仙境中的九天玄女般,令人驚艷和折服。在那個即將出發前往魔宮的午後,她沒有料到自己會因為淚墨短短的幾句話便觸動了自己內心最柔軟的一角。不是親姐妹又如何?可能在她初次見到這麼一個宛若餘音的女子後,她便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了……
淚墨說父親對她很好!宿昔知道淚墨說謊了,當年她遇害,父親對自己這個親生女兒都能做到不聞不問,何況是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淚墨……但宿昔又能說些什麼,這樣一個父親,即使這般,她又怎麼恨得起來,他也只是一個可憐人啊!
去魔宮本屬家事,此番想必凶險連連,淚墨本打算她和宿昔兩人同去即可,但到了前往魔宮的那日,原計劃的二人行演變到了最後竟變成了七人行。
煥然追隨宿昔,暗中保護。
碧水信守諾言,期限未到,斷然不會違誓離開,淚墨無奈,只能讓她跟著。
狂自從那日進了開心客棧,不知為何,淚墨總覺得他近日來對自己疏離很多,他要一同前往,淚墨早在意料之中,也便答應了下來。
洛桑行蹤漂泊,到哪均是他的自由,淚墨自知勸阻無用,也就無語默認了。
最後一位就要數櫻紅袖了,淚墨看著馬車中的櫻紅袖,無奈的撫額輕歎,讓她同行究竟是對還是錯啊。他們本以為她已經隨江湖回到了櫻城,然六人疾馬飛馳數百里,才發現她追趕在後面,勸她回去亦是無用,淚墨見她視線一直緊鎖在狂的身上,便知她心結所在,歎息聲中已答應她跟隨。奇怪的是狂竟不出聲反對,淚墨下意識的瞥了狂一眼,他雖然看似平靜無波,但淚墨總覺得很不對勁,本想找時間兩人談談,但因為趕路的原因,就這樣耽擱了!
魔宮處於極寒之地,七人到時,那裡正是寒雪天,鵝毛大雪彌天而下。
魔宮處於裂天崖中部,山勢陡峭,平時欲上烈天崖都十分的凶險,更何況現如今寒雪天氣下,崖壁間更是結滿寒冰,欲上魔宮,自是比平時還要凶險,就連狂與淚墨兩人都沒有絲毫的把握。
七人商議之下,在裂天崖下的小鎮找了一家客棧,包下一個單獨的院落暫住,靜待冰雪消融時上山。
淚墨這才尋得機會找狂單獨談談。狂一身白衣佇立在院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淚墨走上去與他並排,輕聲道,「在想什麼?」
狂扭頭望了眼淚墨,眼神清澈,唇畔帶著一抹笑,「我在想當年我們在暗洞的生活!」
「是啊!我還記得我差一點就成了你的口中餐!」淚墨淡笑道。
狂輕笑,眼神流露出一絲落寞,「我的狼身當時一定嚇壞了你!」
淚墨輕輕地搖搖頭,「其實我很慶幸父親當初將我扔進暗洞,要不然你一個人在裡面,指不定有多麼的孤寂和絕望!」
狂看著淚墨,喉結上下滾動著,一時間竟忘了該說些什麼!
「狂,你不知道,在那九年裡,你給了我從未有過的溫暖!」淚墨握住狂的手,含笑道。
狂緊緊回握住淚墨,失神道,「溫暖並不等於愛,墨兒,你……並不愛我!」一句不愛,好似花掉了狂的所有力氣,他也在說出這番話時,感覺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忽然間死去了!
淚墨一怔,沒料到狂會說出這番話來,她本應該大聲反駁狂的話,告訴他:狂!你錯了,我愛你!
但是話到了嘴邊,不知不覺竟變成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無人可取代!」
狂忽然間鬆開她的手,淚墨感到一陣失落……
狂的心一陣收縮,「真的沒有人可以取代嗎?」
淚墨皺眉不語。
狂兀自道,「墨兒,你在騙我,可我還寧願相信你說的是實話,我在你的心中無人可取代!可我知道我不是,至少你的父親就可以取代我……」
「他是我父親!」淚墨打斷狂的話。
「是啊!他是你父親!一直以來,只要是你在乎的,即使那人我再痛恨,我也會試著去接受他,一如你的父親,他可以佔據著你整顆心臟,你的喜怒哀樂完全圍繞著他,我都可以不管,就像你說的,只因為他是你的父親!」狂輕笑,溫柔的看著淚墨,但流瀉出的話語竟帶著一絲顫抖,「可是墨兒,你除了你父親外,為什麼還要愛上別的男人?」
「誰?」淚墨怔怔地看著狂的悲傷,不解他為什麼會這樣說。她雖問是誰?但隱隱約約已經知道狂說的是誰了,但是狂是如何知道那個人的存在的。
果然。
「古遺風!當初救你的大夫!」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淚墨大致回憶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如果她沒有猜錯,定是那日她和碧水在開心客棧談起古遺風時,被狂聽到了。
「你對他動情了?」狂沉聲道。
「嗯。」淚墨知道瞞不過狂,還不如真誠一些,但她還是看到狂的背下意識裡繃得緊緊的,不由一歎,「狂,我和他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卻感覺彼此之間很熟悉,彷彿很早以前就認識了一樣,十海那一戰,我的眼睛瞎了,我不曾見過他的相貌,不曾知道他的過往為人,但是我很多時候,我卻信任著他!」
「信任他!」狂的神情忽然間充滿著憤怒,聲音似從牙齒間擠出來一樣,「你還不承認你愛他!」
淚墨聽罷卻忽然間笑了,「除非他現在出現在我的面前,要不然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對他究竟是愛還是不愛!」淚墨走到狂的前面,定定的看著他,「狂,對你來說,我愛與不愛古遺風,真的有那麼重要嗎?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怕些什麼?對你來說,我還是我,不是嗎?」淚墨說完沒有再看狂一眼,淡笑聲中毅然離去。
狂感覺臉上有些冰涼,手指摸去,雪花已在指尖消融,抬頭看著空中密集而下的雪花,腦中漸漸清明起來。
崖外小鎮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寒冬獨自愁,更著冰和雪。
無意苦爭鋒,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水輾作空,只有冷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