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趕出了魔宮,那夜她忍著雙臂殘廢的傷痛,徘徊在魔宮外,因為她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失蹤三年不見的父親極有可能會挑在今夜伺機報仇。
那夜的魔宮不知因何緣故竟然調動了大批的殺手,守護在魔宮的機密重地——靈境閣!她一直處於不安之中,擔心父親出事,就那樣一直忍著搖搖欲墜的身體,徘徊在魔宮的宮牆外,希冀從那裡得到父親的消息。
然而一直到黎明,裡面什麼消息都沒有傳出。她因為親手弒殺了魔宮最敬重的殺手統領,所有人都以她為敵,恨不得親手殺了她,好為統領報仇。但是又攝於主人的命令,雖然恨卻又不敢太過於造次。這些隱忍,晦暗不明的殺機,宿昔自然是知道的,然而父親的安危,她又不能不顧。
晨明時,終究是按耐不住買通了一個魔宮的小雜役,可那雜役本身在魔宮裡身份低微,知道的事情並不多,也都是聽他人所傳。不過宿昔仍是探得那夜並未有人擅闖魔宮,至於靈境閣為什麼會有重兵把守,因為簡約將消息封鎖的很嚴,並沒有幾個人知曉……不過,宿昔知道父親並未出現在魔宮,倒也安心了不少!只是父親可知她現在的境況。她已經不再是仙人殿中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更不再是魔宮中赫赫有名的鬼影殺手,如今的她,只是一個無心無慾,缺了雙手的可悲之人……
天下之大究竟哪裡才是她的歸宿?
她的雙手自斷後,就沒有找大夫治過,她知道簡約的恨,殺了他一直想愛又不敢去愛的女人,斷她一雙手,已是莫大的寬恕,她知道自己的手是再無可能治好了。這樣也好,餘音……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她殺了那個笑顏如花的女子,她的雙手去跟她做伴,也算是補償了她的負疚心理。
但她顯然是低估了餘音在魔宮中的影響力。簡約雖下令饒她性命,可仍有一些殺手常常暗殺於她。她雖殘廢,但功力依舊存在,雖有時會被重傷,性命倒也無憂。
一個人行走江湖,卻有說不出的灑脫,後來月霄宮赫赫有名的天霄八月便是在那段時間裡結識的。
創立月霄城,建立月霄宮後,她便再沒有走出過這裡。當她還是少女的時候,她已經走過了千山萬水,感知了太多世間冷暖和無可奈何,漸漸地她累了,哪都不想去了!只想守著一個地方等著一個人的到來。她相信父親會出現的,他總有一天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在這個世間他們畢竟是彼此唯一的親人……
再見到父親,已是多年以後了,少了激動,多了幾分的淡然。父親仍是那麼年輕俊朗,歲月並未在他的身上刻下任何印記,可她的心已經是千瘡百孔,無以復加了。
父親好像早就知曉她雙手早已被廢般,對她施法術懸空喝茶也表現得無動於衷。
她的心微涼……
父親那天來的很匆忙,去的也很匆忙,但不管是來時還是去時,均留給她一個震驚的消息。
父親竟對她說,餘音還活著,就在這世間,他已尋到。
父親對她說,此番他就是要去魔宮找簡約,做個了斷,如若半月後仍沒有消息,就讓她把曲柔笛送到紫竹林……
父親告訴她,十幾年前他收養了一個棄嬰,取名為淚墨,若他出事,那麼這世間便只能有她一人能救……
她阻擋不住父親的步伐,亦或是她根本就不想阻攔,她知道父親的不快樂和仇恨,如果報仇真的能讓他快樂的話,那麼便去吧。
就怕啊!如若有天真的報完了仇,一時的痛快過後,忽然發現在這世間他已錯失了太多的東西,留給他的只是無邊無盡的疲憊,他的心裡可會浮起一絲絲的傷感……父親說「她」沒死,是真的吧!但是怎麼可能呢?當年她明明喝下了孔雀膽當場喪命,又怎麼可能復活呢?但是父親沒有理由騙她啊……
父親半月未有消息傳來,她便命渙然素緞拿著曲柔笛前去紫竹林。她對那位名喚淚墨的女子心裡還是有諸多的懷疑吧。父親說只有她能救他脫困,這使她沉寂了很多年的心,又跳躍了起來。
她試探了淚墨,命人在櫻城佈置了命案,又命渙然廣佈謎團,目的就是為了看看她究竟怎樣脫身……
父親果真是沒有看錯人,能在殺了破軍之後順利脫身的人,又怎會是位弱者。
渙然素緞被趕回,她有預感。她曾問過兩人淚墨是個什麼樣的人?兩人的表情充滿了敬仰,這是她在月霄城常常看到的神情,本以為早已麻木。但看到兩人對她以外的女子也流露出這樣的敬仰,她不禁愈加好奇起來。那樣一個女子必定是出類拔萃的人中之鳳吧!
又是一個深夜!素緞服侍她就寢後,便也靜靜的退了出去。她的眼睛睜開,緩緩下床,默念法語。床邊懸掛的流蘇似是被人遙控般徑直向四方飄散,在流蘇向上飛揚的瞬間,宿昔剛剛還平躺著的床板竟豁然一分為二,中間赫然出現一條深邃的密道來!她徐緩而下……
這條密道在世間,迄今為止知道的人只有兩位,一位是她,另一位便是他——夏宗門主夏野!
任誰都沒有想到她和夏野會有如此的交情。月霄宮和夏宗雖同處月霄城,但兩方在外人眼中從未有什麼交集,平時不來往卻也並不交惡。
她和他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一身的血腥味,但夏野卻是一個心懷慈悲,善良的人。但命運卻在兩人的中間架了一座橋樑……
八年前,她在一些魔宮殺手暗殺中,不幸受了重傷,奄奄一息中,她遇到了他。於是心懷慈悲的他順理成章的救了她。那傷她足足的養了半年有餘,加上晚上時常被噩夢環繞,心情自然鬱結難安……那段時間他不厭其煩的包容她的一切壞脾氣,她向他發火時,他總是一聲不吭的坐在她的對面,待她心情平復下來時,一杯剛沏好的熱茶便也默默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曾經宿昔很不明白!他是一個凡事追求完美的人,身邊時常有美女環繞,夏宗的人個個也都是容貌上等之人,他雖待人溫和,卻也淡疏有禮,並不過分親近。可對她卻是與他人截然不同。可能那段時間裡她是一個病人,又或者他見她雙手不便而心生不忍……這個想法刺痛了她,時間長了,她也就再也沒有想過問他,也許是真的不在意,也許只是害怕背後的答案……
夏野對她一直亦師亦友。很多時候他更是她的「軍師」,比如當初救治瘟疫,掌管月霄城的棘手問題……都是他在暗中相助,或是出謀劃策。
她床下的密道直通夏野的房間。兩人曾定過,無論誰要見面的話,都會搖動床沿流蘇,通知另外一人。
不同於她的清冷房間,夏野的寢房金碧輝煌宛若仙宮。從來他都是一個很會享受的男人!
她從密室走出,看到夏野正在削一個形狀奇怪的東西,「你在做什麼?」
夏野聽到她聲音,沒有抬頭,一臉的笑意,將那東西放在掌心,催動法力捻成粉末。宿昔頓時便覺得一股異香迎面撲來,看向夏野,他已經將粉末裝進了一個秀美的錦袋中。
「知你睡不安穩,這幾日恰巧尋得罕見的『安神木』便想著要送你,我本想等一會過去給你,正好你來了,也省得我再多跑一趟了。」夏野走到宿昔面前,彎腰將錦袋繫在了她的腰飾上。
宿昔心下一陣感動,夏野雖說得簡單,但她明白『安神木』的得來必定是費了好一番功夫。他對她總歸是如此用心啊!
夏野扶她坐下,問道,「今夜怎麼忽然過來?」
「依時間來算的話,她就要來了!」
「她?你指的是你妹妹?」夏野倒了一杯茶遞過去。
「妹妹?」宿昔冷笑一聲,「我跟你說過,她並不是我的妹妹,她只是我父親收養的孤兒罷了!」
夏野低頭沉默了一下,淡聲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她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父親雖然去魔宮前告訴我,千萬不能告訴她的身世,但是我覺得她有必要知道的。雖然她跟我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但是找簡約救父親是何等的危險,弄不好性命堪憂,她有必要知道。」
「知道又如何呢?有些真相是很殘忍的!你不是聽煥然說過,她一生最敬重、看重的人便是你父親,若是有一天當有人告訴她,一直以來她所聽見看見的都是假的,你覺得她能受得了嗎?」夏野看著窗外,想起清風鎮上的驚鴻一瞥,在那種場合還能平淡如初的人,心境絕對比常人還要堅強吧!也許……
「也許她並不如你我所想的那般脆弱?」
宿昔下意識的皺了下眉,「你見過她?」
夏野妖邪的丹鳳眼看向宿昔,她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情緒,但他知道她在等著他的答案。「兩天前,我路過清風鎮時,正好趕上他們與殭屍對峙。」
宿昔的眼睛閃爍了一下,緩緩開口,「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女人!」夏野輕笑道。
宿昔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要問的並不是這個!」
「如果按腳程來算的話,她最遲明天便會抵達月霄城,對於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到時自會知曉!」夏野頓了一下,好奇道,「你為什麼會對她的事情如此好奇?」
宿昔眼神微凝。是啊,她怎麼會對淚墨如此好奇?
也許,是因為妒恨,在她受盡苦難的幾年裡,她一定替自己享盡了父親的所有疼愛……
也許,是因為煥然眼中的那份癡迷、傷痛,素緞眼中的那份敬仰……
也許,是因為她愛穿紫衣,讓她的腦海中不時的都浮現出一個朦朧的身影來。有那麼一個人,她也很喜歡穿紫衣,紫色常年包裹著她,像一道化不開的憂鬱,她曾經教導過自己:昔兒,當笑容已經成為你臉上不可缺少的一種表情時,你就會發現笑的越深,心裡的傷便會有多痛……
父親說「她」還活著,只是活著的人現在究竟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