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地方,總是覺得天與自己特別的近,尤其是夜晚,蒼茫的夜空與草地連成了片,分不清到底哪裡是分界線。
只覺得,那水晶般閃亮的星星鑲嵌在頭頂,唾手可得。
煜祺躺在草地上,鬆軟的小草被壓在身下,像是天然的地毯。
夜有些微涼,土地上散發著潮濕的氣息,銀灰色的長衫,在這樣的夜晚顯得有些突兀。
煜祺的旁邊臥著幾隻灰毛的兔子,煜祺平躺在草地上,看著頭頂如潑墨般的夜空,臉上的表情慵懶而淡雅,只是,怎麼都找不到只屬於他自己的那妖媚的笑容。
這個只有自己的夜晚,不需要向別人掩飾自己,笑容,不過是個證明自己一切都好的面具。
現在,他已經不用向任何人證明了,因為他在意的人,都已經離開他了,即便他那麼強烈的愛著他們,但是,早最後,卻不可不遠遠的看著他們。
煜祺剛出生的時候,身體非常弱,全身軟綿綿的,就像是個一碰就會壞掉的娃娃。
那是還是少年的翟日,特別喜歡抱他,但是娘不准,因為煜祺太過虛弱了,唯恐翟日不小心,就會弄傷他。翟日是個聽話的孩子,娘不准,他便不抱。
其實,那時,幼小的煜祺,十分渴望被翟日抱著。
因為身體原因,全家人對他總是小心翼翼的,這讓煜祺學會了用笑容來傳達自己一切都好的信息,日子久了,竟成了習慣。
過了不久,軒雲出生了,那是個像是玉琢的娃娃,翟日便對娘說:「煜祺小的時候,娘都不讓我抱,軒雲總可以吧。」
於是,翟日整日抱著軒雲,煜祺因為身體原因,總是躺在床上,遠遠的看著他們發呆。
從那時起,煜祺就發誓,一定要自己的身體好起來,向自己的兄弟那樣,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再後來,爹和娘都不在了,兄弟三人相伴著長大了,翟日和軒雲都知道煜祺身體不好,總是刻意的照顧他,煜祺就順勢的,只要覺得累,就靠在軒雲的身上,在他堅實的臂膀和胸膛處找到一絲安慰,同時也讓煜祺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於是煜祺越發的愛笑了,他笑著告訴所有人,他的身體完全好了,喜歡靠在軒雲的身上,不過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誰都沒有想到,從小體弱多病的煜祺,長大後居然變成了一隻強大的吸血鬼,還成為了血族中的執行。
執行,就是遵循族規和王的命令,斬殺那些破壞規矩威脅血族安慰的吸血鬼,同時執行,是下一任王的候選。
就這樣,煜祺成功的騙過了所有人,大家都以為煜祺的身體已經完全健康了,包括翟日和軒雲。
但是,自己的身體也只有自己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會活多久,但是他知道,在自己活著的時候,就要盡全力保護自己愛的人。
十六年前,翟日愛上了一個人類的女子,可是他卻沒有告訴自己,和軒雲兩個人來到了這個他此時住的小木屋裡,這裡是翟日和那女子的家。
那時,煜祺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排斥了,只因為他是執行的身份。
嚮往著用健康的身體與兄弟們平等相處的想法,再次被擊垮。
沒有人知道當時的煜祺心裡有多難受,也不可能有人知道,因為,他的臉上依舊掛著微笑,妖孽般的笑,感染著所有人。
十五年前,翟日和那個人類女子生下一名女嬰。經過自己的強烈要求,翟日終於帶著他去了那間小屋。
這是煜祺第一次正式的來到翟日的家,床上的女子看起來十分的虛弱,像極了當年躺在病榻上的他。
女子的旁邊有一個啼哭不止的女嬰,煜祺看著那孩子發呆,居然會有這麼的東西存在,就像個易碎的瓷娃娃,讓人不敢碰觸。
軒雲將自己的手指送進孩子的嘴裡,煜祺在旁邊笑了,這麼小的孩子,根本就沒有牙齒,於是他將自己的手指咬破,送到了孩子的嘴裡,血族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有吸血的天性,看著孩子吸了他的血之後,甜甜的睡去,煜祺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
隨後不久,血族的人便知道了這女人的存在,這孩子的存在,依照血族的制度,要斬殺一家三口。
當王把這個命令告訴他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王居然命令自己,斬殺自己的親兄弟!
軒雲咆哮著對自己喊,說是自己告密的。
他笑了,笑的有些慘淡。
告密?
他煜祺真的是那種人嗎?
但是他不想解釋什麼,也沒時間解釋,如果一個執行不完成任務,王就會派其他的執行繼續完成,直到那個人被斬殺為止。
他讓軒雲帶著那對母女趕快搬走,翟日的事情自己解決。
「我沒想到,今天來斬殺我的,居然我的親弟弟。」
站在瀑布旁邊,翟日收起了以往的隨和,一臉鄙夷的看著煜祺,煜祺笑了,笑得很美,不為別的,只為自己已經被哥哥和弟弟拋棄了。
「翟日,當初你和那個人類女子在一起的時候,想沒想過會有今天?」煜祺站在湖邊,湖水映出了他的倒影,卻未免湖面波動而扭曲了,只有那金色的長髮閃出的光芒格外的清晰。
「我愛她,為了能她在一起,粉身碎骨我也願意。」翟日在提到那個女子的時候,神情一下變得溫柔而又甜蜜。
「愛?」煜祺微微挑眉,琥珀色的眸子依然包含笑意,用他那慵懶的聲音發出「愛」這個音,顯得那樣的輕佻,「告訴我翟日,什麼是愛?」
「煜祺,當你遇到一個女子時,你對她欲罷不能的時候,迷戀她身體的每一處的時候,渴望睜開眼睛第一個見到的是她,臨睡前,閉眼,最後一個看見的也是她的時候,你就明白,什麼是愛了。」翟日說話的語氣漸漸緩和下來,直視著煜祺,說道:「來吧,砍下我的頭,回去領賞吧。」
煜祺沒有說話,只是站在那裡看著對面的翟日,他眼神的笑意越來越支撐不住了,但是,他還是努力的讓自己笑,笑得美艷,笑得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你難道不想爭取下你的愛,反抗一下嗎?或許你有能力殺了我,也說不定。」煜祺說話的聲音又輕又慵懶,根本就不像是在談論生死。
「煜祺,你是我弟弟,我不可能傷你,我在臨死前只求你一件事,放了她們母女,讓她們過人類的生活……」翟日說完,在他的面前閉上眼睛,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翟日的話,讓煜祺為之一振,翟日就是這樣,爛好人一個,誰都不想傷害,當不得不傷害的時候,就會選擇犧牲自己。
「翟日,愛這個東西可信嗎?」煜祺突然開口問了一句。
翟日睜開眼睛,有些不解的看著煜祺,隨後,淡然一笑,「當然,愛是很美好的。」
「如果有愛,即便你在天涯海角,你愛的人都會奮不顧身的來找你嗎?不會拋棄你嗎?不會忘記你嗎?」煜祺一邊問著,一邊向翟日走去。
「我相信有愛就有一切,即便我不在她們身邊,我的妻兒也都會永遠記得我的。」翟日信誓旦旦的說著,但他不明白煜祺為何這麼問?
「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如果愛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你就等著被愛拯救的那一天吧。」說著,煜祺毫無徵兆的拉起翟日的手便將他拉進了瀑布。
從山澗下流淌下來的瀑布後面,有一個隱秘的山洞,山洞又黑又深邃,根本就看不清裡面的樣子。
來到山洞的最裡面,煜祺鬆開手,對翟日說,我要將你完全的封印起來,讓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你的氣息,如果你的妻兒可以憑藉著愛,憑藉著你們之間的羈絆,就一定會找到這裡來。
如果她們死前都找不到你,那你也永遠不會從封印中解脫出來,永永遠遠的被封印在此吧。
煜祺沒等翟日開口,便動用強大的力量,將翟日封印了。
回去向王交差的時候,煜祺並沒有按照規定提著翟日的人頭回去。
「他是我親哥哥,我要留給他一個全屍。」這是煜祺給王的唯一解釋。
王暴怒,將煜祺監禁起來,讓他思過。
就這樣,煜祺被監禁了十五年。十五年裡,他沒踏出那個秘密監獄半步,每日裡,他都掛著一抹笑容,慵懶至極,一副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
十五年後,煜祺被放出來了,他才聽說,當年軒雲回來,找不到煜祺,又聽說翟日被斬殺,便一個人離開了鬼王寨,不知去向。
想著這些,煜祺的嘴角又習慣性地上揚,也許他從生下來那天開始,就注定了孤獨一生的命運。
娘說,命是逃不開的牢。無論你走到哪裡,命運總是畫地為牢,將你緊緊地圈在裡頭。
煜祺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了,索性,翻了個身,側臥在草地上,閉上眼睛,屏蔽了外界,就只剩下風聲和草香。
廣闊的草地上,一個穿著灰白色長衫的金髮男人慵懶的臥在那裡,遠遠看去,他的背影,竟然是那麼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