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江權直覺地不想就這樣和眼前的女孩說再見,那雙總抿著的櫻桃紅唇,小巧得讓人想一口吞下,看似清冷的五官卻流蕩著甜美的色澤,尤其是她微笑致謝時,整個人倏忽一亮,彷彿雨後的虹彩般淡雅又璀璨繽紛,肩後黝亮的長黑髮,隨風飄逸襯著她一身黑衫裙顯得更加出色,不過少了圍巾,那光裸的頸項顯得有些孤單。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他隨即自我介紹。「我是郭江權,日本名字是SHOGO。」
宮風幸無法裝傻,那麼簡單的問話怎可能聽不懂?再則畢竟是他拯救了她的包包,於是只得開口說:「KIRO。」她小心答。
「啊,那是一個很有名的日本貓產品,專門生產棉質拼布,是嗎?」
這次她決定當作聽不懂,蹙起柳眉,困惑地搖搖頭,再度擺手,只是沒想到他卻扯住了她的衣袖。
吼,這男人還真是不死心,到底想怎樣?臉色已經漸漸浮現一抹不耐煩。
教她意外的是,他竟比起手勢,指著她的脖子,縮起自己的身子,暗示著好冷好冷,然後又做出舉杯的動作,再佯裝一臉溫暖的表情。
竟然邀初次見面的女人喝酒!爆風幸對此可是抱持負面的印象,雖然可能真的是擔心她受寒……老實說,溫度好像愈來愈低了,而她偏偏還是沒能記得為自己買條圍巾。
她揮手搖頭,一臉堅決地喊:「莎喲娜拉!」就這樣掉頭就走。
獨留郭江權一臉愕然地站在原地,想著,就算言語不通,也沒必要這麼冷漠啊,況且這是他第一次吃閉門羹,在女人面前。
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只能說是一次難得的經驗,也讓他對這個女孩更加心生好奇。
不過,也不能怪人家,初次見面就邀人喝酒,的確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行徑,然而他單純出於好意,希望藉此可以讓她暖暖身體,這麼冷的天,她竟然裸著脖子,光看他都覺得好冷。
他不自覺伸手撫弄自己的圍巾,哎,也許直接把圍巾給她不就得了。
算了算了,這時候再想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於事無補,因此他也就訕訕然地走往地鐵的方向,準備回下榻的飯店。
只是為何那女孩的身影卻始終在他腦海盤旋不去?為什麼呢?
好不容易又到了週末,宮風幸起了個大早,準備把握屈指可數的機會,好好遊覽日本明媚的山水風情,因為這一別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再來。
今天她準備到東京的井之頭恩賜公園走走,公園裡有座大湖,據說是東京人最愛划船的地點。果不其然,放眼望去,湛清的湖水之上來往穿梭著一艘艘小巧船隻,其上都是一對對情侶,笑聲朗朗伴隨著水聲蕩漾。
唯有她獨自一人,也只有在這時候,宮風幸才會特別感受到孤單。
沒把相機帶出門還真是失策,她忍不住抿嘴,那麼她至少可以忙碌地將美景攝入,無須再關注那些雙雙對對的戀人。
只是,怎麼聽見「喀嚓」聲連連?
她納悶地辨識聲音的來處,驀然就見到一名男子正大刺刺地拿著手機朝她猛拍。
她一個箭步就往男子面前奔,一把正準備搶過,卻驚見一雙熟悉的眸眼——是他!
他抓住她的手,「抱歉,實在情不自禁。」嘴裡說著抱歉,臉上卻不見任何愧色。
見她怔愣,又繼續說道,這次則改用中文。「很可惜,你自己看不到,你剛剛那模樣襯著周圍的湖景,真的彷彿渾然天成一般兼容,好美好美,教我怎能不趕快拿手機拍下啊?別介意!」
這人,幹麼突然用中文說,而且這樣的話用中文表達,老實說,還真夠肉麻,因此她的皺眉是反射動作,但看在郭江權眼裡卻解讀成困惑。
於是他又改用英文說。「沒想到又見面了!」他咧嘴大笑。
當他意外瞥見湖畔美麗的身影時,內心竟然澎湃的悸動著,那夜一別之後,的確有過再見她一面的念頭,只是人海茫茫,再見面的機率未免太低,只是今天竟然讓他見著了!
他怎能不驚喜雀躍地感謝老天的厚愛?
她搖搖自己被拉住的手,示意他放手,也在此時才醒悟自己還拉著她的手,不過,還真捨不得放。
「我們還真是有緣啊,你說是不是?」他還是咧著嘴笑。
他幹麼這麼開心?宮風幸倒是困惑了起來,不過萍水相逢到底有什麼值得這麼高興?
算了算了,宮風幸不想再追究,只是這男子卻不肯善罷干休,竟然又扯起她的手,「這麼有緣,我們一起去划船如何?我正懊惱著自己一個人沒辦法劃呢。」
也不等她同意,就又扯著她往船塢走,宮風幸沒見過這麼魯莽的人,一時情急,脫口嚷道:「我不想划船!」
「你會說中文?」他驚嚇地鬆了手。
「我從沒說自己是日本人。」她歎氣,有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
沒想到他卻一臉喜意。「那太好了,既然大家都是來日本觀光,又都自己一個人,不如結伴同行,你覺得如何?這樣也比較有趣啊。」
她會說中文!她是台灣人,哇,簡直太棒了。
「我覺得一點也不有趣。」宮風幸終於板起一張臉,狠狠地拒絕。
只是這男人絲毫不懂得看臉色,竟然繼續勾勾纏。「別這樣啦!吧麼這麼小氣呢,這裡最著名的就是划船,人都來了不劃豈不是太掃興?」
邊說還不忘扯著她走,出租船塢裡的人見他們走近還揚聲招呼,喊著,要租船可得快一點唷,再晚一點就禁止開放了。
「他說什麼?」郭江權邊走邊問,宮風幸也只好代為翻譯。
只聽得他說,就是啊,那我們還不走快點,就這樣,宮風幸就跟著他走入了船塢,搭起了船。
直到在船上坐定,宮風幸還是百思不得其解,事情怎會演變成當下的情況。
也直到這時,她才有機會再次端詳這名男子。
兩次見面,一白晝一黑夜,他風采不減且更加耀眼,也許不開口會更好吧,宮風幸忍不住想道,言談之間顯露的孩子氣稍稍減損了身為男人的魅力,只是她並不討厭。
是心電感應?當她正這麼想時,才發覺彼此間的沉默,好半天,他只是專注地划著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片片櫻花花瓣飄落如雪花,搖曳落入湖面,的確無比浪漫啊,她忍不住忖想,難怪情侶們會相偕來到這裡划船。
當她正忘情地感受這靜謐的浪漫,卻又聽見他說:「很美吧,讓我想起你,我想以後只要看到櫻花,我都會想起你。」
驀然間,她感受到面頰火熱地燙著,這人,怎能說得如此赤裸裸,這人,怎能對見第二次面的女人如此直言不諱?
她無法佯裝自己聽不懂,也不知如何面對這等情況,因此只能繼續沉默。
直到船靠了岸,她才終於開口,淡淡說道:「謝謝。」隨即踏出了船外。
「等一下,等我一下。」他慌忙地停好船隻,一個箭步就跨出了船身,拔腿奔向她。
她又歎了口氣,因為自己又再次被他給拉住了,到底想怎樣啊?
「要不要一起去大阪城公園?」
她回頭冷冷地說:「不要。」隨即甩開他的手,用力地轉身離去。
郭江權沒想到會聽見這麼冷的聲音,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反應,眼睜睜地看著她再次消失在視線之外。
閉門羹二,同一個女人。哇,怎能不教他印象深刻!
所謂無三不成禮,莫非自己還有機會再見她一次,甚至再被拒絕一回!
一個他連真實名字都還不知道的女人,在這櫻花盛開的季節悄然地在他心上烙痕。
第三次,如果真的有第三次……要怎樣呢?說得如此激昂,其實也沒有具體想法,唯一肯定的是,他真的真的希望能再見到她。即便又吃閉門羹也無妨。
是,他不自覺重重地點了頭。
隔天,星期天,宮風幸獨自一人前往奈良這個聞名遐邇的古都。近午時分,她翩然抵達這個以鹿盛名的奈良公園,看著來來往往的鹿群,她有一種宛如置身古世界的奇異感受,鹿字音同「祿」,怪不得大陸人也喜歡鹿。
仰起頭,輕輕閉上眼,她恣意感受古都奈良在櫻花紛飛中流蕩著的禪意和風之美,耳畔有輕風掠過,靜謐中的安詳,教她整顆心也變得安然。
好半天,她才低頭張眼,只是入眼竟然又是那張燦笑的面孔。
我的媽呀!「怎麼又是你?」她嚇得跳了起來。
郭江權趕忙澄清。「別誤會唷,我可沒有跟蹤你,這裡是觀光景點,我只是順著官方手冊走。」連忙把觀光旅遊隨身手冊遞給她,好證明自己的清白。
的確是,宮風幸自己也有一本,無奈地要他收回,「好吧。」
只是一連遇上三次也未免太巧了,再則是誰規定遇見就一定得打招呼,難道不能就只是遇見嗎?莫非他別有心機?是登徒子、色狼、人口販子……
看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總之自己還是當心點比較妥當,宮風幸想起自己上回竟然跟他劃了船,不免責怪起自己的粗心,也許他會認為是她給了他機會。
還是快閃來得保險,沒想到又被喊住。
這次他倒是利用了自己高大的身形,不著痕跡地將她圈在木頭圍欄裡。「KIRO,請等一下。」
說時,他收起一貫戲譫的神色。「請聽我說,你知道兩個陌生人連續碰上三次面的機率有多高?」
「多高?」
「ㄟ。」沒想到她會問,一時之間有些辭窮,還好他反應快,馬上接道:「總之很低,低到微乎其微、幾乎不可能的程度,所以你不覺得這是一種暗示?」
「暗示?」這倒勾起宮風幸的興致。
「老天要我們好好認識彼此啊,不然幹麼一直安排我們巧遇,你說是不是?」
我的老天爺,這也太扯了,這種說辭也太陳腔濫調了吧,都已經二十一世紀,竟然還可以聽見這種八股的論調。
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還是饒了我吧,她忍不住在心中低呼。
郭江權怎麼也想不到自己一席話換來的竟然是笑聲,這是什麼意思?
見他納悶著一張臉,她才驚覺也許自己是有些失禮了,不管怎麼說,這人的確幫過自己,於是她斂起笑意,正色地說:「既然如此,如果我們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那麼老天應該會不死心又安排我們再見第四次面吧。」
「這……」會嗎?郭江權倒是沒有信心,三次已經是鮮見的奇跡,四次,該是天下紅雨才有可能發生吧。
「怎麼?連你自己也不相信?所以根本沒有什麼老天爺暗示?那麼不正好,反正不會再見面,就繼續保持原狀不是很好。」
說罷,她就以眼光示意,要他別困住自己,好讓她可以離開。
沒想到,他卻目光一閃,霍地伸手抓住她手臂。「幹麼?」她驚惶失措,以為他要動粗。
「KIRO小姐,我相信,我們一定還會有第四次的相遇。」他一臉正氣,滿腹的誠心展露無疑。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篤定?」她質疑道,剛剛不是還頗猶豫。
「我決定賭上一賭。」他豪氣地說。「而且我就是有這樣的直覺,相信我們一連串的巧遇的確是老天爺刻意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