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那年,我踏上了去英國的旅途,不知道是幸運還是悲哀,我所在的那班飛機,終究沒有爆炸,也沒有墜毀。
倫敦是一個時尚而美麗的城市,而我卻不願意多停留。我喜歡狹窄,我喜歡陰暗,我喜歡毀滅一切。
後來,我去了JQ,那是母親畢業的學校。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裡,可能,因為劍橋小鎮,可能,因為母親。
我在那裡,遇到了我人生第一個朋友——上官皓謙。
皓是一個雲淡風輕的人,卻有著一個異乎常人沉重的身世——亞洲三大黑幫之一,上官家族的長子。
出身黑道,卻有著淡薄一切的溫文爾雅,而這,不代表軟弱,皓的眉宇之間,都帶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剛毅。這點,讓季宸殤一開始就看不慣,虛偽,他覺得世界上不存在「出淤泥而不染」這一種說法,就算有,也絕對不可能發生在他身邊。他的父母,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出身名門,可是結果呢?
然而,也是這樣的他,讓他第一次願意結下一個真正的朋友。
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是公平的,就算只是一片無人造訪的小角落,也絕對適應「弱肉強食」這句算不上真理的真理。
在國內,我還算得上是豪門世界出聲;在英國,在劍橋小鎮,我變成了天地間一直螞蟻,那麼渺小,甚至,隨時都有捕食的人找上門來。
「喂,你就是新來的?」
強壯的肌肉,金黃的毛髮,說著不算流利的英語,可是,我卻聽得毫不費力,我從來沒有懷疑,也不會懷疑我的智商。
那時的我,剛到英國一年,我不喜歡跟無聊的人說話,尤其是這種沒有素質的人,我不屑。
我繼續往前走,權當有一隻路面的野狗在說話。
「喲呵,挺有脾氣的嘛。」
金毛大概是那群人的老大吧,在弟兄們面前丟了面子,而且對方還是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小男孩,怎麼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他擋住了我的路,一隻腳踩在旁邊的花壇上,一隻手插在腰間,另一隻手推了我一下。
我憋住沒動,他的力氣很大,可我不想自己後退。
「呵,我看你能忍多久?」
嘴巴一咧,露出一排讓人噁心的煙熏牙,糾結著肌肉的腿突然一伸,踢了過來。
我沒注意,沒防範地結結實實挨了一腳,我悶哼一聲,吼間湧起一股腥甜,卻被我硬生生吞了下去,我甚至,臉腰都不曾彎曲一下,像這種金毛低頭,我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金毛明顯愣了一下,那一腳,少說也用上了八分力氣,他一定沒想到居然面不改色。周圍,他的弟兄們開始竊竊私語,我清晰地聽到,那是微微的嘲諷,於是,他怒了。
又是結實的一腳,我嘴唇斜斜地一勾,這一回,我輕巧地躲開了,金毛惱羞成怒,使出全力攻擊著我。
那時的我也許太高估自己了,那麼不屑,所以輕敵,很快,金毛的弟兄們全都湧了上來,我被他們圍在一個圈之中,每個人的手上都拿著一隻木棍,我躲之不及,木棍星星點點落在我的背上,腿上,手臂上。
金毛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在圈外微觀,臉上,帶著猥瑣的笑意。
我狠狠瞪著他,一動不動,任由木棍打在我的身上,我仍舊告訴自己,不能彎腰,不能彎腰。金毛的笑容僵在臉上,大手一揮,那群人手上的木棍揮舞得更加瘋狂。
我季宸殤,從來不是一個只會挨打不會反抗的人。
輕輕一笑,我開始反抗,赤手空拳,毫無章法,可是,我就是有那樣的爆發力,單純的,看不起這群人。
不知道挨了多少木棍,身上漸漸麻木,人影在面前虛無縹緲地晃動著,漸漸的,身體失去力氣,可是,我仍舊堅持著,只為了不向這些人低頭。
「給我打!往死裡打!」
「老大,不太好吧?」
「你是老大還是我是老大?」
於是,力道更加胸悶,頻率更加緊湊。
終於,膝蓋被人狠狠敲擊了一下,我終究沒撐住,單膝跪在了地上。我笑了,笑得那樣肆意,我想,一個十一歲的小男孩,能有那樣的笑容,別人看來,該是怎樣的成熟亦或是悲哀,可是,我卻並不覺得出現在我臉上有什麼不適合的。
也許是被我的笑容驚訝到了,那群人停下了對我的毆打,一群人中間,一個長相稚嫩的小孩,單膝跪在地上,卻帶著桀驁不馴的表情。
「媽的,我來!」
金毛低咒一聲,操起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對著我的腦袋狠狠揮下,我瞪著他,始終帶著笑容。
木棍沒有如預料中地落下來,一雙白得有些透明的手臂,強有力地接住了它。
「媽的,你少管閒事!」
「誰說我管閒事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在耳邊,我不用回頭,他已經出現在我面前,是上官皓謙,那個我一向覺得虛偽至極的人,我甚至有些懊惱,這樣狼狽的我出現在他面前,是多麼的沒有面子。
「他是我的朋友,你說我是不是管閒事呢?嗯?」
他看似輕輕地一用力,金毛就倒退了好幾步。
我瞳孔一縮,果然是黑道出身,可是,我不喜歡接受他的幫助。
「媽的,給我上!」
「儘管放馬過來!」
上官皓謙扶起我,站在我面前,捋起了雪白的襯衫,擺出打架的姿勢,與他謙謙君子的外表對比,竟然沒有一絲的不和諧,我想我是瘋了,我竟然開始對他沒有那麼討厭了。
可是,我厭惡被人當弱勢群體保護,尤其,他僅僅跟我同齡而已。
「讓開,我不需要幫忙。」
我冷冷地說著,看也不看他一眼。
「哈,你覺得我能走掉嗎?」
話音一落,那群人已經提著木棍衝了上來。緊急時刻,我們兩個的視線交集在一塊,竟在剎那之間產生一種叫做共鳴的東西。緣分,就是這麼奇妙。很快的,我們很有默契地背靠背成防禦之勢,同樣的笑容,同樣的鎮靜,我從來沒想過,他竟然骨子裡跟我有著驚人的相似。
忘記了揮了多少拳頭,踢了多少腳,也忘了挨了多少木棍,只知道當灰濛濛的天落下傾盆大雨又雨過天晴之後,那群人,通通倒在了地上,然後灰溜溜逃走。
被雨水沖刷過的花壇上,坐著兩個同樣有著稚嫩臉龐的小男孩,一個熊貓眼,一個青紫唇角,全身,如散架一般,卻有著奇異般的通常,相似一笑,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小小而又堅毅的拳頭緊緊交握在一起,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已經開始有了驚人的默契,不為別的,只為,彼此吸引。
皓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我可以和他探討是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的酒更加醇厚還是Chateau Latour的更加濃烈,我可以和他分享極限運動之後的酣暢淋漓,甚至,某些人性的陰暗面。不得不說,皓除了是一個很優秀的醫學系高材生以外,還是一個很好的心理醫生,跟他交談,往往不需要太多的言語,只要他一個安定的眼神,就能讓躁動的心漸漸平和下來,我想,我缺少的,也許就是這樣一份寧靜,但我,並不打算改變現狀。
我不喜歡跟人交談,而皓不一樣,他幾乎是全系女生心中的王子。至於我,凡事對我有愛慕的女人,大概都在我五米開外就已經被我嚇跑了吧。是的,我討厭女人,很討厭。
「學,學長——」
二十歲那年,皓所在的醫學系轉來了一名很風雲的女孩子,據說清純與性感艱巨,美貌與智慧並存。
我並非刻意去關注,而是我有時候難以避免,比如說現在,我無聊地躺在草坪上,不遠處,那個女孩子,是個中國人,正在舉著一封信遞給皓,眉宇間,全是羞澀。我扯了扯嘴唇,最厭煩這樣的女人,而她的眼睛,竟然讓我看到了母親的影子。
我轉過眼去不再看她多一眼,這段時間,她頻繁地找皓,我想,大概又是一個愛慕皓的人罷了,結果,不就那樣,皓並非如他表面那樣溫柔,不喜歡的,絕對不會以同情告終,雖然,他的拒絕也不會讓女孩子傷心。這點,我不太贊同,不喜歡的,我多看一眼都不會,更不會去考慮會不會傷了對方的心。
總覺得有一道視線時不時落在我的身上,等我轉過身,又什麼都沒有了。
不遠處,皓居然笑瞇瞇地接過了那封情書,我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復自然,別人的感情,我一向沒興趣管。
「皓,可以走了吧?」
我們約好了下課後一起去蹦極。
「呵呵。」
他衝我眨眨眼,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那封信丟給我了。
「給你的。」
「是嗎?」
「你不問我為什麼嗎?」
他一愣,可能沒想到我這麼淡定吧。
我無謂地將雙手插在腰間,那封信,我沒有接,在我衣服上逛了一圈,又掉落在地上。
我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在那封信上逗留過一秒,雙腿一邁,逕直走過皓的身旁。
「哎,等等啊。」
皓追了上來,誰也沒有再提那個女人。
可是,事情總是不能按預料中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