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房間的門被拉開,乙蕭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換了很簡約的上衣和長褲,樣子看起來很清爽。下樓時,他步伐停頓了下,眼神向下投向亦舒的方向,有些微的複雜。
亦舒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上前……沒有動……
只是那麼靜靜的看著他,一步步走下來。
很奇怪的感覺。
明明他再一步步靠近自己,可是,她卻覺得……他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喬嬸連忙安頓好所有餐點,看了眼亦舒,又望了眼先生,站在一遍等他命令。
「都坐下,吃飯吧。」乙蕭很隨意的擺了擺手,率先在主位坐下。亦舒怔了下,沒有坐到他身邊去。
他渾身透著冰寒的氣息,她怕凍壞了自己……
今晚……
張武也坐在餐桌上,一共是五個人的飯桌,但氣氛卻顯得格外的壓抑。乙蕭安靜的吃著,沒有吭聲,於是,誰也沒敢說話。
亦舒有些木然的拿著筷子,食物嚼進嘴裡,味同嚼蠟。
「亦舒……」飯局進行了好久,乙蕭忽而抬起頭來,放下手上的筷子,看向亦舒。
安靜到有些窒息的氣氛,被一句話驚破,所有人抬起頭來,齊齊放下筷子,看向亦舒的方向。
「你坐過來。」他朝她招手,唇角揚起的弧度,依然很淡很淡。
亦舒僵了下,張嘴想拒絕,可是,雙腿已經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
一句話也沒有說,在他身邊坐下。還是那樣木然的看著他。
他淺笑,嗓音溫潤,「你看看,你比較喜歡哪。」她的眼前,多出來一疊資料。
機械的,她翻看起來。
美國,皇甲A學院。
英國,新利亞學院。
墨西哥,保家牙學院……
一頁頁翻下去,她的眼眸,一寒再寒,最終……寒如七尺冰封……
「啪——」一聲大響,驚到了所有的人。
喬嬸和秦伯不明所以的看著地上被亦舒發脾氣用力摔到地上亂七八糟的資料。張武和乙蕭自然是懂的,所以,顯得比他們平靜一些。
亦舒一聲不吭拿起筷子,繼續吃飯,始終面無表情,更是連眼角都沒有看乙蕭一眼……
只有,顫抖的手指,洩露了她此刻面臨崩潰的情緒。
氣氛……
再一次安靜到窒息,比……剛剛,更甚……
喬嬸看出來了,這事兒好像比較嚴重,她沒敢吭聲打圓場,只是秉著氣息彎下身去收拾,秦伯和張武也連忙跟上。
「看完了?」好平靜的嗓音,平靜到失常,乙蕭雲淡清風的睨著亦舒,不怒自威。
「沒有。」她憑什麼要看完?沒必要!!
「那已經看到自己喜歡的了?」乙蕭再問,還是那麼平靜。
亦舒僵了下,放下筷子,默默的轉過頭來,面無表情的望著他,「我、都、討、厭!」
生怕他聽不懂,她鄭重的一字一頓。
乙蕭勾了勾唇,沒有開口,反而是垂眸看向蹲在地上還在收拾的張武,「張武,把澳大利亞的那份資料給我。」
張武愣了會,連忙翻起來,十幾秒後翻到連忙遞給乙蕭。
他一轉手,放到亦舒眼下,鄭重的開口,「這個也許你會喜歡。」
亦舒僵了下,咬牙,抬手就撕。
他沒有阻止,只是任她發洩,因為……是最後一次了……
眼底的黯然,一閃而過,他轉頭吩咐喬嬸,「喬嬸,今晚給小姐收拾東西,明天一早的機票。」
心一窒,心房那顆偽裝堅強的心,「砰」一聲被人狠狠砸得支離破碎。
亦舒的動作,徹底的僵住,再也使不上半點力道去做什麼。她睜大眼,控訴,甚至怨恨的瞪著他,淚肆意的氾濫。
「乙蕭……你說過的承諾,原來,不過都是哄我的謊言!!什麼等我三年……什麼讓我賴一輩子,這些不過都是狗屁!!」
他的眼底,一片灰色,她看不懂的暗灰……
「我能兌現的,一個都不會少你……」而不能兌現的,他卻真的無能為力……淡淡的憂傷,在他眼底,一點點湧現,他定定的凝著她,「即使你在國外,我也會讓人照顧你一輩子。」
亦舒冷笑,笑出更多的眼淚。
他這到底算什麼?甩她一巴掌,再給一顆糖,以此來顯示自己有多麼的大方和無私嗎?
「你那些氾濫的同情,我不稀罕!」譏諷的睇著他,她倨傲的抹乾眼淚,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氤氳的眼底,全是決絕和斷然,「乙蕭,你聽好了……如果你明天一早把我送到了澳大利亞,我保證,下一次,你看到的就是我腐爛的屍體!」
威脅……用生命做上賭注的威脅……
至於他,她已經沒有把握,是不是還有半分用處……
只是……
她知道,離開了他,她的路,永遠只有一條,那就是……死!
她的決然,嚇到了在場的所有人,而乙蕭……亦然。
「啪!」一聲轟響,陶瓷勺子硬生生被他折成兩截,他雙眸發紅的怒視她,像頭發怒的雄獅。
「簡亦舒,你敢!你敢!!!」連著兩聲「你敢」,乙蕭依然靜坐著,但已經失控到渾身顫抖。
殷紅的鮮血沿著斷開的勺子,汩汩而出。
喬嬸趕緊奔去拿急救箱。
他沖天的怒意,沒有讓受傷的亦舒軟化下來,她哭著,倔強的揚頭,淚爬滿了她毫無血色的臉,「你大可以試試看!」
「簡亦舒,你到底要任性到什麼時候!!」依然沒有平靜下來,他壓抑的怒吼。
「我可以不任性,但是那只取決於在你身邊,取決於你要我!!既然你根本不打算要我,我任性與否……都和你沒有半點關係!!」
一字一句,即使哽咽,卻也說得清清楚楚。話音落盡,她轉身,闊步踏出了那間屋子。背脊,始終繃得筆直筆直。
愛他最初時,還不知道尊嚴是什麼;後來,終於懂得什麼是尊嚴時,卻已經丟失……而現在……最後一刻,什麼都不剩下,卻還想挽留一下,可憐的自尊……
多麼的可笑……又可憐……
看著那抹倔強到讓人心疼的背影,乙蕭痛苦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飄忽、壓抑,「張武,跟上去……」吩咐,前所未有的乏力。
難道,真的是他做錯了嗎?
「是,先生。」張武疾步追了上去。
喬嬸拿著藥箱,呆呆的站在廳口上,之前聽著亦舒小姐那一番表白,震在原地沒有晃過神來,現在氛圍全然安靜了,她方看見老秦站在那朝她使眼色,這才回神,抱著藥箱子快步過來。
「先生……您受傷了,上點藥吧!」乙蕭清俊的臉龐上,灰灰濛濛,如同被大火焚化過一般淒涼,喬嬸只敢試探的喊了聲。
「放下吧。」好一會,他卻只是淡淡的回答。從亦舒消失的方向,收回那矛盾而掙扎的背影……
喬嬸放下藥箱,看一眼桌上斷了的勺子,還有那滲出來的血絲,她暗自搖了搖頭,「還是我來吧……」邊說著,邊打開藥箱取藥。
眼見著,手要碰上乙蕭的手,卻見他反應激烈的猛然收回手,一副她犯下大禁忌的樣子,怒瞪喬嬸,「我說過,把藥放下!」
喬嬸嚇到趕忙停手,有些驚慌的去收拾桌上的狼藉,下一秒,卻被一隻大手猛然奪去。
斷裂的勺根還殘留著殷紅血絲,被乙蕭緊緊握在手裡,他木然的盯著那些血痕,「這些我來收拾……」剛剛的怒意,已經變成了歎息……
喬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彷彿聽出了那話語裡好幾分尖銳的痛楚……和濃烈的無奈……
「這……」從來沒有讓先生收拾東西的先例,喬嬸看著老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們先忙別的事,讓我靜一靜。這裡的東西,一點都不要碰,不然,馬上收拾東西給我走人!」不想讓自己的HIV害了別人,所以……解雇,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一句話,讓喬嬸和老秦都慘白了臉色。
跟在乙宅裡這麼多年,即使有再大的過錯,先生發火的次數也是少得可憐,更沒有像今天這樣,揚言要解雇的話……
兩人驚慌的噤了聲,連忙轉身就退了出去,一路,連大氣都不敢出。
今天的一切……都太不正常,太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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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很酸,很苦……
亦舒漫無目的的在路上走,完全看不到方向。
天,灰濛濛的沉下來,彷彿沉在人的心頭,壓抑著,讓她透不過氣。
眼底的淚,已經乾涸了,流不出來。
天,卻開始下起了雨,細雨連綿,哀傷的雨絲,一點一點劃在她臉上,有點痛……痛到她又想哭了……
以後,她沒有家了……
曾經一個男人淡笑著,那麼真切的告訴他,這裡,就是你的家……從那時開始,她對這個家,有了期待……
可是,之後……還是同一個男人,已經迫不及待,想要把她送離他的身邊。
原來……
簡亦舒真的是只人見人厭的蒼蠅……
迎著雨,繼續走,一拐角……
眼前,一片霓虹四起。即使是雨夜裡,依然輝煌不減。
「摩根酒吧」……
她記得,她昨晚來過。
在這裡喝了很多酒,然後……換來了乙蕭,短暫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