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波折已經夠了,他相信這已經是最後一道關卡,跨過之後就能海闊天空,不再有憾。
隔日之後,他們三人分道揚鑣,緣塵子去尋找鳳喙麟角制續絃膠,鑒知陽踏上搜集典秋水十道魂魄的旅程,而鞍作淳郎則回到鑒展嵩他們的隱居之處,向他們報平安,並告知最新的進展。
現在只能等,不知還得再等多久一家人才能重新相聚,但有等待的機會總比沒有好,他們也不斷祈禱,希望鑒知陽能一路順利,盡早完成任務。
鑒知陽騎著馬,依照靈鏡給予的指引,開始漫長的奔波之路,除了晚上休息之外,白日無論晴雨他都在外頭趕路,風吹日曬雨淋,不曾喊過一絲苦。
直到兩個多月之後,他終於來到一處大草原,他氣喘吁吁的下馬,暫時放任馬兒低頭吃草,自己一個人往草原的中心走過去。
風沙吹過,沙沙作響,寂寞又蒼涼,他將懷中的靈鏡拿出來,看著飄浮在草原上空一個黯淡黃色的小光點,知道那就是典秋水的十道魂魄之一,散飛到此處便停了下來,無所依歸。
他將靈鏡光滑的那一面往上,就見飄浮在半空中的黃色小光點慢慢降下,最後沒入光滑的鏡面裡,鏡面上還浮起一波虛幻的漣漪,似乎還出現一閃而逝的典秋水樣貌。
他隱隱激動,拿著靈鏡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眼眶微泛濕意。
已經找到一道魂魄了,再九次,九次之後他們就能重新相聚,再也不分開。
鑒知陽在大唐國土東西南北到處奔波,找到魂魄的時間有快有慢,有時兩、三個月就能找到一個,有時將近半年才一個,他只能拿出無比耐心,咬牙撐住,只要覺得沮喪的時候就將靈鏡拿出來撫摸,知道鏡子內有典秋水的魂魄正陪伴著他,他就能重新擁有力量,繼續追尋下去。
在外奔波半年後,他不但曬得膚色黝黑,也顯得滄桑不少,但眸中堅毅的神色越來越亮,信念絲毫不曾動搖過。
一路跋山涉水,馬兒到不了的地方他就徒步走上去、爬上去,這一路上他早已不知磨破了幾雙鞋,早已算不清他到底曾在野外餐風宿露多少次,早已忘了上一回安安穩穩在客棧睡上一場好覺到底是什麼時候。
他只知道自己還差幾道魂魄就收全,他與典秋水相聚的日子也越來越近,只要他不放棄的堅持到最後,她終究會回到他身邊。
狂風大雨甚至是暴風雪,他都不看在眼裡,這些外在的惡劣條件都阻止不了他前行的步伐,無論再冷再熱,都澆不熄他一顆熾熱的心,都打不倒他因長久跋涉而日漸強壯的身子。
大約一年半後,他已經搜集到典秋水散逸在四方的五道魂魄,魂魄凝聚在靈鏡內,原本已無任何知覺的典秋水也開始漸漸恢復意識,在鏡子裡頭見到鑒知陽辛苦奔波。
他臉上的紋路因為長久的風吹日曬而變深變粗,他的一雙手因為長時間握住韁繩早已生出一層厚繭,每每見到他露宿在林間,只披著一件御寒披風就靠在樹幹下睡去,她就忍不住心痛,在鏡子內哽咽出聲。
陽?
他瞧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她只能繼續心疼的瞧著他一路吃苦,千辛萬苦替她收回一道又一道的魂魄,臉上的欣喜笑意也跟著越揚越大。
就快了,再忍一忍,就快了……
翻山越嶺,百轉千回,當他終於尋到最後一道魂魄時,時間已然過去三年多,走過一千多個日子,天南地北幾乎踏遍。
一望無際的湛藍晴空,配著沒有盡頭的草綠高原,這就是鑒知陽所尋來的最後一處。
他身上披著早已陳舊的披風,歷盡滄桑,高原上冷風吹來,將披風高高吹起,翻飛成一波又一波的浪,寒風吹得他臉皮刺痛,甚至眼淚都快被逼出來,天冷但他的心卻很熱,情緒激動。
他看到了,最後一個淡黃色小光點就在眼前,他將銅鏡拿出來,和以往一樣將鏡面朝上,飄浮在半空中的小光點慢慢降下,主動沉入鏡面,泛起第十道漣漪。
終於結束了,他開心的揚起笑,鬆了口氣的雙膝跪地,將靈鏡緊壓在胸口,一千多個日子以來的辛勞像在這一刻全被洗去,內心的感動早已不知該用什麼話才有辦法形容。
「秋兒,咱們就快相見了……秋兒……」
只要緣塵子能夠順利施具魂之術,他的秋兒就能回到他的身邊,他得快一點回到長安城去,他相信緣塵子早已順利製成續絃膠,正等待他帶著秋兒的十道魂魄回去。
鑒知陽再度振作,從地上站起身,振奮的踏上最後一段艱辛旅途。
當他風塵僕僕的回到長安城內他們曾經約定再會的那一處宅子裡,緣塵子果然已經在裡頭等待他出現。
「你可終於回來了。」緣塵子欣慰的拍拍他的肩,「一路上辛苦了。」
「道長,鏡子在此。」鑒知陽將靈鏡從懷中拿出來,遞給緣塵子,口氣有著幾乎壓抑不了的激動,「不知秋兒何時能夠復生?」
「別急,就快了,你都已經等了一千多個日子,難道還會差這短短的幾個時辰?」緣塵子笑著安撫。
鑒知陽只好按捺性子,看著緣塵子開始準備,好一會兒後才一切就緒。
緣塵子將靈鏡放在房間的床榻中間,便開始在床旁雙手結印,閉目唸咒,鑒知陽則在一旁觀看,靜靜不發出聲音,免得打擾緣塵子施法。
慢慢的,銅鏡開始散發金色光芒,越來越強烈,從鏡身內溢出一個又一個的黃色小光點,先是飄浮在鏡子上頭,之後逐漸凝聚成一個大光點,再由大光點幻化成一個橫躺在半空中的黃色人形輪廓,載浮載沉。
緣塵子見十魂已經凝聚成人形,即刻從袖中掏出一隻銀罐,罐口一開,將裡頭的液 體灑在魂魄上頭,灑完之後繼續唸咒。
那是一種散發著奇異七彩流光的透明液 體,原本潑灑在魂魄上的只有一部分,但那液 體就像是活的一樣,開始不斷蔓延開來,直到七彩流光將人形魂魄給完全包覆住為止。
鑒知陽訝異的瞧著一切變化,就見魂魄完全被七彩流光包圍後沒多久,突然由內而外散發一陣強烈的金色光芒,將魂魄的身形完全遮蓋,那光芒之強烈,刺得他完全睜不開眼,只能閉眼慢慢等待光芒退去。
等光芒漸弱之後,鑒知陽才又睜開眼,看到原本飄浮在半空中的形體依舊被七彩流光包圍,然後慢慢下降,直到降至床榻上才停,接著七彩流光也逐漸退去,掩蓋在流光下的人形也一點一滴顯現出來。
典秋水以沉睡的樣貌出現,黑而直的長髮,身上一身白衣,都與她當年投爐時的模樣沒任何差別,歲月沒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所以她依舊年輕,一點都沒有改變。
直到她身上所有流光全都退去,緣塵子才停止唸咒,退離床旁,對鑒知陽說道:「好了,應該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甦醒過來。」
鑒知陽馬上奔至床邊,難掩激動的瞧著她沉睡的面容,甚至伸手想碰觸她的臉蛋,卻又有些擔心害怕,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將她給碰散。
他的秋兒……現在的他是在作夢嗎?是他盼了許久的美夢?若真的只是夢,他們倆唯一能團圓之處只有在夢裡,那他寧願不要醒,就陪著她一直在夢裡。
沒過多久,典秋水的睫毛動了一下,緊接著緩慢的睜開雙眼,如夢初醒,眼前視線一片迷茫。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適應過來,終於看清楚所有景象,就見鑒知陽靠在床旁,神色激動難平,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哽咽得一點聲音都發不出,只能與她對望。
典秋水開心又感慨的翩然落淚,激動坐起身,撲入他懷裡緊抱住他,「陽……」
淚滾滾而落,為了讓她復生,他這段日子是如何熬過來她一清二楚,他對她的堅定情意跨越了千山萬水,才求得兩人重新相聚的機會,那執著不悔的深情足以讓天地為之動容,感動不已。
「陽,我回來了,這輩子再也不離開你……再也不會了……」
鑒知陽緊緊回抱住她,所有苦痛全化成喜悅的淚水,在他的臉頰上留下兩道濕痕,他緊閉雙唇,強壓住嚎啕大哭的衝動,就只是默默抱著她,雙臂越縮越緊,任由淚水拚命滑落,難以抑制。
他的秋兒真的回來了,是活生生的,有溫度的,他終於從長久的惡夢中甦醒,迎來真正的希望,也終於盼回他這一生最愛的女人。
「秋兒……歡迎歸來……」
歷盡千辛萬苦,突破生死難關,跨越時空阻隔,他們終究還是以堅定的信念解決一切困難,再次聚首。
這一次,他們不再有憾,緊握著彼此的手繼續走下去,不再分開……
典秋水順利復生,緣塵子終於感到自己該償還的債都還清,能夠放心離去,在觀察了復生後的典秋水幾日,確定一切無恙後,他欣慰的離開,繼續雲遊四海。
緣塵子離開後,鑒知陽他們還是暫居長安城裡,想等典秋水完全適應自身的狀況後才與鑒展嵩他們團聚。
「唉,還是覺得怪怪的……」典秋水一個人在小庭院內行走,邊走邊忍不住喃喃自語。
她復生之後身子比過往還要輕一些,走路的速度比平常人要快上許多,像是在飄一樣,始終讓她覺得很不踏實。
現在她只能重新練走,免得出去會嚇到其他人,那她可就罪過了。
「還在練習?」鑒知陽突然從後頭親密的摟住她,溫柔一笑,「先休息一會兒吧,別將自己給累壞了。」
她沒好氣的偏頭睨了他一眼。「就只是練走,能累到哪去?」
但鑒知陽還是不放,貪戀著將她擁在懷裡的甜蜜滋味,要是可以,他真打算無時無刻都這麼摟著她,連半刻都不想放手。
他們曾經分離太久,他萬分珍惜兩人重聚之後的時時刻刻,不想輕易浪費。
典秋水瞧著他因為歷盡風霜而深刻起來的輪廓,感到既心疼又不捨,那全是他為了她而奮鬥的刻痕,也代表他對她深刻不悔的情意。
她伸手摸著他粗糙的臉蛋,動作輕柔,帶有無限柔情,他笑著回握住她的手,兩人就算不說半句話,也能感受到彼此深濃的情意。
典秋水笑著偏頭倒在他懷裡,由著他繼續摟住她,柔聲喃道:「不知道安兒長得什麼樣了……」
她對孩子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孩子仍在襁褓中的模樣,多年過去,孩子早已經長大,就不知長得像她還是他?
無法陪著孩子長大是她的遺憾,但人生沒有十全十美,有得就會有捨,所以她也不怨,坦然面對這個遺憾。
「快了,咱們就快能與他們相聚了。」鑒知陽輕聲安慰,他也有好久好久沒見到家人,也非常思念他們。
家人們應該也在遠方等著他們歸來吧,就差這最後一點時間了,只要再忍耐一會兒就好,一切的等待終將圓滿結束。
「嗯。」典秋水漾起笑意,開始期盼一家團聚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