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這是什麼書?」典秋水困惑不解的瞧著。
「裡頭記載著鑒家當年以人祭鏡的制鏡法,我記得在制鏡法的前頭,還有一則故事,那故事正是記載密室靈鏡被製出的來龍去脈。」
其實這一本靈鏡制密在戰國時便已寫下,歷代鑒家繼承者怕時代越久遠,後世子孫會日漸看不懂書內文字,因此總會在適當時機翻寫成當代語文。
故此,當這本書傳到鑒展嵩手上時,內容已由楷書記載,並非戰國時期的古文字,所以不會看不懂。
鑒展嵩將書本翻開,很快就翻到記載靈鏡製成的故事之處,果然找到其中一個熟悉的名字,正是典秋水口中所說的邵羿。
故事記載鑒家的先祖「鑒名」為「邵國」最有名的鑄鏡師,而邵國因為出現時間過短,早已消失在史書內,沒人知曉,邵國的王名叫「邵離」,邵羿正是王的弟弟。
當時邵國境內巫風盛,而又有黃帝鑄十五鏡,神鏡能與日月合其明、與鬼神通其意,以防魑魅、以整疾病的傳說,邵離也想擁有與黃帝類似的神鏡,便命鑒名負責制鏡。
鑒名花了好幾年的時間,都無法製出傳說中的神鏡,邵離非常震怒,本要降罪鑒家,幸賴邵離非常信任的巫者阻止,鑒名才暫時免去殺身之禍。
那名巫者向邵離諫言,凡人無法鑄出神鏡,卻有另外的方法能鑄成「靈鏡」,只要以人為祭投身熔爐,銅液中混有人的精魄,鏡成後就會有靈力,鏡子所擁有的力量雖然無法與神鏡相同,對百姓來說卻已是不得了的強大之力。
邵離聽從巫者建議要求鑒名繼續制鏡,並將自己的親弟弟邵羿當作人祭的人選,沒想到有了邵羿的殉鏡之後,鑒名還真製出有靈力的鏡子。
典秋水聽著故事,忍不住起一陣寒顫,「邵離和邵羿不是兄弟嗎?邵離為什麼狠得下心拿自己的弟弟當犧牲品?」
「這部分書裡並無記載,不得而知,但邵離這麼做,正是讓邵國快速邁向滅亡之路的重要原因。」鑒展嵩輕歎。
故事還沒完,在靈鏡鑄成之後,邵離忌憚鑒名還會幫其他人鑄靈鏡,就刻意安了一個罪名,將鑒名五馬分屍。諷刺的是,鑒名一心一意忠於邵離,最後終於替邵離做出靈鏡,還是難逃一死,死狀甚為淒慘。
之後邵羿的意識竟然強大到化身為鏡靈,甚至反過來控制鏡子,為了向邵離報復,邵羿誘惑一人與他訂下約誓,附身在那人身上開始作亂,終致邵離命喪黃泉,邵國也跟著覆滅。
曾經建議邵離以人祭鏡的那名巫者深感自己犯了大錯,以己身之命與邵羿相搏,終於將邵羿重新封回鏡子內,那面鏡子便交由鑒家尚存的族人保存,也算是鑒家彌補曾犯過錯的方式。
葉如貞也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有諸多不解,「為什麼不直接將那面鏡子給毀掉就好了?」
「有靈力的鏡子用一般之力是砸不毀的,若是輕而易舉便能砸毀,那就和普通鏡子沒什麼兩樣了。」鑒展嵩如此回答。
故事到這裡終結,沒有再繼續寫下去,而鑒展嵩他們也感到沉重不已,就算之前還不太相信,現在聽到鑒知陽的遭遇也不得不相信這個事實。
邵羿再度出現了,他這一次附身在鑒知陽身上,絕對會替鑒家帶來大災禍,想避都避不掉!
「對了,鏡子!」鑒展嵩即刻轉身離去,心想他們若是還掌握著邵羿的本體,或許還有機會反制邵羿也不一定。
結果他一來到地下密室,點亮燈火,卻發現其他的銅鏡都在,獨獨邵羿那一面銅鏡早已消失無蹤,不知跑到哪去。
葉如貞及典秋水緊接著也跟到地下密室,同樣見到靈鏡不翼而飛,恐怕邵羿早已有所防範,率先一步將自己的本體給藏起,不讓弱點有機會讓別人握在手中當把柄。
這才是邵羿一定要附在人身上最重要的理由,鏡子無法自由行動,而他只要附在人身上,就可以操控別人的身子自由行走,而最重要的本體也能藏起,不會受到威脅。
眼見災禍已經近在眼前,想擋也擋不住,典秋水擔心的詢問:「爹,現在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明日一早,即刻將鏡坊解散,咱們鑒家的事情,不能連累外人。」鑒展嵩非常乾脆的表示。
既然躲不掉,也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但他們是不會輕易妥協的,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
隔日一早,鑒展嵩即刻召集鏡坊所有的人,只簡單說因一些萬不得已的因素,他必須解散鏡坊,原本在坊內工作的人都會給筆遣銀,若是有人想去其他鏡坊繼續工作,他可以幫忙引薦。
典峻在前一夜已經聽女兒說完一切來龍去脈,同樣震驚不已,不過他已經決定與鑒家及女兒共進退,因此他並不在遣散之列。
大家在鏡坊工作已久,當然不願輕易離去,紛紛詢問到底是何事嚴重到要解散鏡坊?鑒展嵩有苦難言,只能一再道歉,希望大家能夠諒解。
眼見鏡坊解散勢在必行,他們終究也只能放棄詢問,開始打包行李,陸續離開鏡坊。
「秋水,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自從鑒展嵩解散鏡坊後已過了幾日,該離開的人都已經離開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鞍作淳郎依舊沒走,鍥而不捨的追著典秋水不放,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
除了靈鏡作坊他哪裡都不想去,他們若是真有什麼困難,那也不要緊,他又不是吃不了苦,可以跟著他們一起承受!
鏡坊將原本的奶娘也遣走了,典秋水此時是自己抱著孩子與鞍作淳郎在工作坊內對話,「淳郎大哥,真的很抱歉,這是鑒家私事,不好對外人說,你也不要知道比較好。」
「秋水,難道憑咱們十多年的交情,你也信不過我,執意要將我瞞到底?」鞍作淳郎不禁感到失望心寒。
「淳郎大哥,真的很抱歉……」典秋水無奈的蹙起眉頭,眼眶的淚也開始逐漸積累,那樣的事情她真的無法說出口,只能任由他誤會失望。
鑒家就快面臨大災難,他要是再不趕緊離開,就怕會遭受波及,甚至無辜喪命也不一定。
典秋水抹去眼角差點落下的淚珠,打起精神說:「淳郎大哥,聽我的勸,什麼都不要問,趕緊離開,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
「呵……來不及逃命,是嗎?」
鑒知陽的嗓音突然從坊門外傳來,嚇了典秋水好大一跳,鞍作淳郎訝異的轉過身,沒想到鑒知陽已經從牢裡出來了。
「知陽,你已經無罪開釋了?怎麼咱們一點消息都沒有?」鞍作淳郎欣喜的說道。
「無罪開釋?怎麼可能?我是自己出牢的。」他詭譎一笑。
「不……不對……」典秋水臉色瞬間刷白,內心驚恐,抓住鞍作淳郎的手趕緊往工作坊後的偏門逃離,「淳大哥,咱們快走!」
邵羿回來了!他已經完全佔據鑒知陽的身子,要向鑒家復仇了!
「秋水,怎麼了?」鞍作淳郎訝異的被她抓著走,完全不懂她為何如此驚恐。
「他不是知陽,他不是!」
「哈哈哈……想逃嗎?我今日頭一天出牢,心情好,就陪你們慢慢玩吧!」
邵羿先是狂笑出聲,之後神色一凜,工作坊內便出現不尋常的混亂狂風,將坊內較輕的東西全都吹了起來。
鞍作淳郎猛然一驚,這奇怪的狂風異象,在典秋水頭七那日也曾經出現過。
緊接著放在工作坊內的銅鏡,無論是成品或是半成品,全都莫名的碎開,銅鏡碎片四處飛散,不斷發出尖銳聲響,嚇得典秋水懷中的孩子開始嗚咽出聲,又吵又混亂。
都已經到這種地步,鞍作淳郎也知道非常不對勁,得趕緊離開工作坊不可,他在後頭護著典秋水及孩子,免得被亂飛的銅鏡碎片打到,兩人加快腳步往偏門的方向衝過去。
好不容易逃離工作坊,他們即刻往前院的方向衝去找鑒展嵩一干人,在奔跑的路上,鞍作淳郎擔心又疑惑的問:「秋水,知陽到底是怎麼了?他像是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感覺得出來剛才出現在他面前的鑒知陽,全身充滿奇怪邪氣,那詭譎的笑意現在想來仍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早已不再是他了!」時間急迫,她無法說太多,只能這樣回答。
什麼意思?鞍作淳郎緊蹙眉,還是不懂現在的狀況。
「啊……」典秋水跑得心急,不慎拐了一下,眼看就要往前撲倒,她只能緊抱著懷中的孩子努力偏過身子,用自己護住孩子,絕不能讓孩子也跟著摔著。
「秋水!」
鞍作淳郎趕緊將她連孩子一起摟入懷裡,自願當他們的墊背,三人就這麼倒在庭院的石子路上,鞍作淳郎被壓在最下方,典秋水及孩子則壓在他的胸膛。
鞍作淳郎悶哼一聲,痛得都快飆出淚來。
典秋水驚魂未定的馬上撐坐起身,又驚訝又慚愧,「淳郎大哥,你還好嗎?」
她怎會如此笨手笨腳,害得淳郎大哥也跟著受苦?都是她的錯,都是她的錯!
「我沒事。」鞍作淳郎努力忍著胸中痛楚,使力坐起身來,「咱們還是快點到前院……」
「還想跑到哪裡?」一陣狂風驟至,下一瞬邵羿就如鬼魅般出現在他們面前,冷冷一笑,「別再做無謂的掙扎了,無論你們如何逃,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邵羿朝典秋水張開掌心,五指呈爪狀收起,典秋水懷中的孩子就被一股強力的吸力吸走,落到邵羿的手中。
「安兒!」典秋水又驚又恐的喊道。
「鑒家下一代唯一的獨苗?」邵羿瞧著在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孩子,眼神頓時散發出噬血之意,「很好,我就從這個小娃兒開始復仇!」
「不……」
在典秋水驚恐的喊叫聲中,邵羿本要用另一隻手掐住孩子的脖子,施力扭斷,這時腦袋卻傳來一陣強力暈眩,他的身子也跟著左搖右晃,意識渙散開來。
「可惡……」邵羿努力搖晃腦袋,沒想到都到了這個地步,體內的鑒知陽還在試圖反抗,試著奪回身子的自主權。
別傷害我的妻兒!放過他們,快放過他們!
少囉唆!
鞍作淳郎見有機可乘,突然起身撲向前,冒險將孩子從邵羿的手中給搶回,又趕緊後退,拉開兩方的距離。
他怎麼了?典秋水錯愕的瞧著邵羿抱頭咬牙,像是非常痛苦,臉上甚至還冒出不少汗珠,五官幾乎都要擰在一起了。
「快點走……」原本邪氣十足的臉孔暫時回復了過往的樣貌,鑒知陽冷汗涔涔的對他們說道:「趁我暫時還能恢復意識的時候,快點離開……」
典秋水一愣,知道現在與他們說話的是鑒知陽,難掩欣喜,「知陽……」
她本要靠上前去,鑒知陽卻連連後退,不讓他們接近,「快走!淳郎,快點帶她走!」
鞍作淳郎還是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當機立斷抓住典秋水的手趕緊往前跑,不再耽擱。
「知陽……」典秋水一邊跑一邊回頭,淚如雨下,哀痛的看著他的身影越來越遠,直到再也見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