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是鞍作淳郎來陪鑒知陽守靈,他腳步沉重的踏入靈堂內,對於典秋水的驟逝同樣感到萬分悲痛,但他只能把大部分的難過壓在心底,振作起來,試著安慰鑒知陽。
「知陽,聽夫人說,你已經好幾日沒好好進食了,我去廚房幫你張羅一些吃食,你多多少少也吃一點吧。」
「我不餓。」他還是守在棺木旁,姿態完全沒動,連抬眼瞧鞍作淳郎都沒有。
「就算不餓,也得吃一些。」鞍作淳郎無奈的輕蹙眉頭。「你可知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憔悴無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眾人有多擔心你。」
他有些惱怒的回道:「我很好,不勞諸位操心,別太大驚小怪了!」
他只想好好陪伴秋兒,為何他們總要來打擾他,總以一臉擔憂的神色看著他?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並不需要他們多餘的擔憂,那只會讓他感到無比心煩!
「就算真是咱們大驚小怪好了,我還是得提醒你,你現在的模樣要是讓秋水瞧見,她肯定會心疼難受的,難道你打算要她無法安心離去,才會如此折磨自己,以為這麼做真能留下她?」
鑒知陽臉色一僵,不想承認鞍作淳郎說中了他的意圖,他就是要她心疼難受,盼著她因為不忍而回到他身邊,無論是以什麼方式歸來。
可笑嗎?荒謬嗎?他早已管不了那麼多,若不這樣折磨自己,他不會好過的,他會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瞧著鑒知陽強忍悲痛的表情,鞍作淳郎無奈輕歎一聲,「唉,我還是去廚房替你張羅,到時候吃不吃,隨你吧。」
他轉身離去,靈堂內暫時又只剩下鑒知陽一人,安安靜靜,也倍感淒涼。
鑒知陽伸出手,輕撫棺中人兒冰涼的臉蛋,一顆心也跟著絕望冷然。
他好不甘心,不甘心兩人只有短短幾年夫妻情緣,就必須面臨生離死別的痛苦。
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折磨他?他到底犯了什麼錯,必須承受這種痛苦?他好恨,真的好恨!
「秋兒……回來吧,別拋下我……」哀痛的淚珠逐漸凝聚在眼角,千言萬語都無法表達他這三日的椎心之痛,他也像是跟著心死了一遍,只剩個軀殼繼續苟延殘喘活著。
要不是他還有父母,還有一群靠著他過活的鏡坊夥伴,或許他早就不顧一切的隨她而去,什麼都不管了!
想要你的妻子活過來嗎?呵呵……我能幫你……
原本安靜的靈堂內突然出現一道陌生男子的嗓音,鑒知陽訝異的左右張望,卻沒見到半個人,他甚至無法確定剛才的聲音到底是從何而來,「誰躲在這?」
我一直都在這兒,從沒離開過,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想要你的妻子活過來嗎?
他想!他當然想!難道是他已經出現幻覺,以為真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與他交談?「別再裝神弄鬼的,你到底在哪裡,快點出來!」
我無法離開所依附的本體太遠,你若是想要妻子死而復生,就來找我吧,來地下密室找我。
「地下密室?」那不是擺放歷代銅鏡之處?
雖覺得萬分詭異,但鑒知陽像著了魔似的邁開步伐離開靈堂,進到前廳後方的地下密室入口,推開地磚慢步而下,終於到達樓梯最底處。
黑暗的密室內,只有盡頭處那一面古老銅鏡閃爍著奇異的金色流光,鑒知陽瞪大雙眼,幾年前他也曾經見過銅鏡發光,只因一閃而逝,那時的他只當是自己眼花,這一回銅鏡的光芒明顯,他想騙自己眼花都不成。
難道……他真的因秋兒的死瀕臨瘋狂?幻象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讓他即將分不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全都攪亂成一團?
鑒知陽來到擺放戰國蟠螭鏡的桌前,更是清楚見到在鏡子上流竄的金光,緊接著鏡子上現出一個模糊的淡白色男人身形,只有上半身,臉上的樣貌完全看不清。
鑒知陽嚇得倒退好幾步,「你……你……」
「曾經……有人喚我為鏡靈。」男人淡淡的說道。
鏡靈?鑒知陽訝異不已,他曾聽過鑒家先祖有人見過鏡靈,本以為只是不可信的傳說,沒想到此刻卻讓他遇上了!
既然是在鑒家多年的銅鏡鏡靈,並非什麼孤魂野鬼,鑒知陽的驚恐退去不少,勉強能冷靜應對,「你為什麼出現在我面前?」
「因為看你可憐。」鏡靈輕笑出聲,「生死萬般皆是命,早些看開就少受點苦,不過我和你有緣,打算幫你一把,就看你願不願意接受。」
並非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存在,這需要一點機緣,歷來鑒家與他有機緣的人不多,恰恰好鑒知陽就是其中之一。
「你要幫我?」鑒知陽訝異的睜大眼,想起之前鏡靈所說的話,「你真能讓秋兒死而復生?」
「只要她屍身未壞,頭七她的魂魄回歸之日,我就有辦法留下她的魂魄,讓她再度活過來。」
鑒知陽難掩欣喜,沒想到自己以為的妄想居然有機會成真,他的秋兒真的能夠還魂歸來!
原來上天還是憐憫他們的,沒有讓他陷入永遠的絕望,一輩子痛苦,事情還是有轉圜餘地。
「你可別高興得太早,我答應幫你,卻不表示是無條件幫忙,你也得付出相對的代價才是。」
鑒知陽原本狂喜的表情微斂,「什麼代價?」
「我要你的身子。」鏡靈語氣非常堅決的回答。
「我的身子?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我想附在你身上。」鏡靈輕歎了口氣,「我的本體是這面鏡子,若是沒有其他依附之物,我的靈體是無法離開本體太遠,而我已經待在這兒待到乏味了,若是能轉而依附到你身上,我便能靠著你到處行走,不再受限於此。」
他的本體雖是鏡子,但他卻不一定要依附在鏡子上不可,只要能與其他人訂下約誓,他就能將靈體轉移到其他人身上,暫時脫離鏡子的箝制。
而他想依附在鑒知陽身上,就得與鑒知陽有所約誓,以約誓之力捆綁住彼此,免得到最後鑒知陽反悔,他就白白替鑒知陽做事了。
鑒知陽雖然一心想讓妻子復生,但一聽到鏡靈的條件倒有所警戒,並沒有一古腦便答應下來,「我若是被你附身,對我來說有何種改變?」
「大致上不會有太大改變,你就當是身旁跟了一個魂魄,而這個魂魄還能幫你辦事,對你來說有好無壞。」
真是這樣?他總覺得……狀況對他太有利,反倒不怎麼真實。「那你依附在我身上之後,你又想做什麼?」
「我還沒細想過,目前我只想趕緊離開這陰暗的地下密室,其他的等離開之後再慢慢想吧。」此時鏡靈的口氣倒有股濃濃的厭惡之感。
「若只是想離開密室,我替你將鏡子帶離密室不就成了?」
「那可不同,依附在鏡子上頭對我有諸多禁忌,但要是依附在人身上,會好辦得多。」
這到底有何差別?鑒知陽還是不太懂,總覺得鏡靈解釋得太簡單,有許多未明之處。
鏡靈見鑒知陽依舊有所遲疑,乾脆對他下一帖猛藥,「你到底是答不答應?我可沒多少耐性,要是錯過這次機會,你再也別想她還能復生了。」
「我答應你!」鑒知陽再也顧慮不了那麼多,趕緊回答,「只要你能讓我的妻子復生,我就讓你依附!」
先讓秋兒還魂歸來最要緊,其他的問題只能待之後再來想辦法解決了,他絕不能失去這個大好機會。
「那好,咱們的約誓就此成立!」
頓時之間,古鏡上的金光凝聚成一個光球,瞬間撞向鑒知陽的心口處,他痛哼一聲,感覺到那光球像是想滲入他胸膛裡,強烈的擠壓感痛得他冷汗直流,整個人跪倒在地,閉眼咬牙承受痛苦。
光球在完全進到他胸口後,他全身上下都泛著莫名的高熱,難受至極,猶如在火裡煎熬,不知折騰了多久,如火灼的痛楚才慢慢淡去,他拚命急喘著氣,感到全身無力,又休息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有力氣撐坐起身。
睜開疲累的雙眼,一抹異樣金光從他的眼裡一閃而逝,他看著自己的手,感受得到體內有股陌生的力量正醞釀著,隱隱浮動。
頭七那一日,就是你妻子復生之時,你放心的等待吧。
腦袋裡迴響著鏡靈的聲音,也讓他終於振奮起來,他開心的揚起笑,已經迫不及待頭七那一日趕緊到來。
只要能換回秋兒,要他付出什麼代價,他在所不惜!
鞍作淳郎去了廚房一趟,當他回到靈堂時卻不見鑒知陽的身影,他困惑的四處尋找,沒想到一會兒之後,鑒知陽主動回到靈堂內。
鞍作淳郎明顯感覺到鑒知陽的改變,原本意志消沉的他,不知是何原因突然振作起來,眼神明亮,還將他帶來的飯菜全都吃得精光。
鑒知陽能夠振作起來當然是件好事,但他卻總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有種說不出的擔心。
其他人知道鑒知陽振作起來後也是開心不已,眾人以為他終於接受典秋水已經逝世的事實,卻不知道他的振作其實另有原因。
他在等,等頭七那一日到來,他要以最好的面貌迎接秋兒的回歸,絕不讓她見到他憔悴的樣貌。
好不容易終於捱到頭七當晚,鑒展嵩夫婦、典峻,甚至鞍作淳郎等人全都一起守夜,大家的面容哀戚不已,只有鑒知陽鎮定異常,隱隱期待著,知道兩人重逢之時就快到了。
子時一至,靈堂外的跨院裡吹來一陣涼風,三道身影在黑暗的跨院上忽隱忽現了好一會兒,之後才完全現出身形。
是典秋水的魂魄在頭七歸來了,她披散著長髮,一身白衣,面無表情,左右各有一位鬼差隨著她回來看親人最後一眼。
在靈堂內的人渾然不覺典秋水魂魄的存在,只有鑒知陽靠著鏡靈依附在他身上的力量,清楚見到她的魂魄歸來了!
他難掩激動的脫口而出,「秋……」
別打草驚蛇,今晚之事由我全權處置,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鏡靈的警告聲音在腦海響起,鑒知陽只好硬生生吞下未竟話語,努力忍下滿腔的激動。
鬼差與典秋水一同飄入靈堂內,其中一名鬼差對典秋水說:「快吧,這是你最後一回見他們的機會,見完之後,咱們就該回去了。」
典秋水平靜的瞳眸瞧著坐在靈堂兩旁的眾人,不顯任何情緒,大家默然無語,寧靜的氣氛中瀰漫著濃濃的哀戚,非常沉重。
然而當她的視線望向鑒知陽時,卻發現他的眼神竟直直盯著她,分毫不差,像是他真的看得到她一樣。
有可能嗎?他怎會瞧得見她?現在的她……可是魂魄呀!
此時鬼差們也特別注意到鑒知陽,只因他週身散發著異樣的微弱金光,那絕不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
其中一名鬼差納悶道:「那男子是誰?身上怎會有異象?」
「他似乎瞧得見咱們。」另一名鬼差訝異著。
就在此時,鑒知陽週身的金光瞬間高張,幻化成無數只手突然朝鬼差他們狂襲而去,在靈堂內掀起一陣狂亂風勢,也引起極大騷動。
「發生什麼事,怎麼會突然起狂風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