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暖被中的勺帡,又滑進不安的夢中,睫毛一個勁顫動。
夜溯風立即感應到了,起身坐到他身邊,撫摸著他的臉,想跟進夢中又不敢:司徒凱隨時可能來電話,一個不測就會出危險。把勺帡喚醒他也不忍心,照這種情形來看,多半是接引花沒能抹去的前世記憶浮現,要解開心結只能靠他自己。
勺帡走在迷蒙暮色中,滿山紅葉旋動,然後望見了一個繡樓。有一位身穿粉紅薄衣的女子斜依窗前。雖然看不大清臉,他還是一眼認出是曾經見過的沐浴女子。
女子酥~胸半敞,蓬松的烏發上戴著一朵繡花。如此大膽的裝束是唐代?
“玉兒。”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好耳熟!
女子嬌柔地應了聲,關上了窗。
幽會?勺帡想離開,腳卻像被什麼牽著似的滑到了窗前。古代的窗戶縫隙明顯,屋裡動靜盡收眼底。
女子腰肢扭擺,款款坐在繡凳上,似有意似無意,任中分的薄裙滑向一側,內裡繡色幾近全露。有人從樓梯那兒快步走過來,邊走邊脫披風。
勺帡一驚,盡管光線昏暗,但男人的身形、臉龐太熟了!這不是司徒凱嘛?!中年的司徒凱,絕對不會錯!如果給司徒凱貼上三縷胡須、穿上這身古裝,完全是一個人!
中年男人將披風罩在女子身上,有些無奈道:“會著涼的。”
女子就勢靠在他的懷中:“玉兒不冷,玉兒發燙呢,你摸摸。”
男人將女子擁住,語帶憂傷:“玉兒不想進宮,咱就不去了。”
女子小蠻腰一擰:“那怎麼行?義父不是說大宋沒大將了,如果大人再倒下來,金宋開仗誰領兵啊?”
男人頹然坐下:“是我沒用,竟要靠你去侍君!”
女子吃吃笑:“不是侍君,是侍候所有對義父有用的權貴。女兒好比貂蟬……”
“不要說了!”男人手撫上她的腿:“你不是我女兒,是我的女人!我竟然沒用到送出自己的女人!玉兒不去了!”
女子沉默,男人的手撫上她的胸。
女子忽地把他的手打開,眼神變得有些冷:“我不去誰去?”
男人避開她的目光,朝邊上走了幾步,干笑道:“美人總會有的。”
“小馨?你看上了小馨?!”女子聲帶顫音。
男人豁地轉過身,一步掠到她的身邊,捏住她的下巴,聲音變得十分陰沉:“小馨?叫的多親!玉兒心疼了?”
女子嬌媚地笑起來,手環住男人的腰:“玉兒心疼義父。小馨也罷,別的美人也好,她們不會盡心的。便是盡心,又有誰像玉兒這樣,是大人一手栽培出來的?”
男人沒出聲,撩開她的紗衣,捏住一點粉紅輕扯,女子漸漸嬌喘。
忽地有喧嘩聲傳來,男人直起身:“你的小馨來了。”
但見他身一閃沒於牆,女子飛快地套了身睡衣。
片刻,曾經見過的少女闖上樓,瞪著女子叫道:“他們不許我上樓!”
女子淺笑:“誰叫你到處嚷嚷反對我上京。別鬧了,這事成定局了。”
少女目光犀利地盯著她:“是這個原故嗎?真的?我可告訴你,你如果不是完璧,上京送死!他是欺君,禍及九族!”
女子不快:“胡說些什麼?看清楚。”說著話掀開衣衫,那溫潤潔白的手臂上,有一點暗紅閃亮了一下。她語帶苦澀道:“我的命運或許早就注定了,怎麼會不是完璧?”
少女無語,忽地兩眼放光,把聲壓得低低:“你不是完璧!你破身了!”
女子怔在那兒,屋裡的光線越發昏暗,顯得有些詭異。少女手微抬,顫抖著一步步向她靠近。女子也顫抖起來,直抖得像風中落葉。
眼看兩人挨在一塊了,女子身一旋,轉了另一邊,然後打亮火石點著蠟燭。
少女盯著她,滿臉不解。女子笑起來,笑得十分苦澀:“你少動歪腦子了。小馨,若不是他救我,我早就死了。聽姐一聲勸,你趕緊找個人嫁了。快回去吧,他一會要來,我得梳妝了。”
少女怒擊案:“報恩上戰場!哪有替他……沒人會說你一句好,你只會背罵名!”
“罵就罵唄,若有幸做千古禍水,也叫雁過留名。”女子淡然拿起木梳,緩緩梳理一頭秀發。
少女怔怔地望著他,臉上滿是絕望,漸漸淚水滾出眼眶。忽然,有三進門傳報聲由遠及近傳來:“將軍大人到!”“將軍大人到!”“將軍……”
少女跺了下腳,穿窗而出。勺帡嚇得急閃一側,她卻像完全沒察覺,迅速沒於夜霧。
男人從暗室中出來,望向窗外道:“這野丫頭確實不合適。她好像還有個妹妹……”
“更不合適!她們只懂好女不事二夫。”女子手搭上男人的肩:“大人真捨不得玉兒,只有不管國事天下事,大人能嗎?”
她的語氣帶著嘲諷,又不難聽出帶著些許期盼。男人垂下頭,良久道:“傾巢之下復有完卵?玉兒,是我對不起你。”
女子強笑一聲:“獨木撐傾廈。大人,玉兒幫你。”
男人雙膝跪了下來:“玉兒,若有來生,我一定不把你送給別人!”
“果然有來生,玉兒要做男人,玉兒不會認識大人。”女子的聲音顯得飄忽無力:“大人好好疼玉兒,好好疼玉兒……”
男人從後面擁住了女子。女子婉轉低吟,朱唇如玫瑰嬌艷欲滴,纖手撐住了紅木桌,一對雪峰撩人地顫動。
勺帡眼瞪得老大,那男人的動作熟得刺目刺心——玉兒確實是一個“完璧”,一個被“義父”像對待臠童一樣玩弄的“完璧”!誠如玉兒所言,她的命運早就注定了,或許早在將軍救她的那一天就已經注定!
他緩緩朝後飄去,這時他看到了林梢血紅的彎月,他還從來沒有見過紅的像鮮血一樣的月亮。
他飄出了後院,看到了府宅前的燈籠、穿著盔甲的士兵,憶起女子提到“宋金交戰”,脊背一寒:北宋末年,一批宋國後妃帝姬被擄往金國,大部分還在路上就慘遭蹂躪至死,幸存者被發往號稱浣衣局的妓寨接客至死,莫非玉兒是其中一位?
報時的梆聲傳來,暗啞的聲音拖著長調:“亥時安歇,亥時安歇……”
刻骨悲涼湧起,他環顧四周,有一只手拉住他:“我在這兒呢。”
他一頭埋進那溫暖的懷中,淚水滾滾而下:“我要回去!風哥,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