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巫瓏沉默。
別看容秋秋身量纖秀,一副嬌弱可人的模樣,可一知道眼前這個是自家那個不成器的妹妹,立刻喋喋不休,口沫橫飛地數落不停。
小巫瓏連忙打斷她的話,「三姐,你是一個人來的嗎?」
就在這時,只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歡呼雀躍的聲音。
小巫瓏剛要說什麼,手腕忽然被容秋秋一把抓住了,「快去,二姐在那邊和許家的小姐比水墨畫呢,過去看看!」
早就聽說過凌霄花會,有各種各樣的比試。
倘若是少女們博了某場比試的頭彩,會引來貴族公子們的注意——這些個貴族們來參加花會,哪個身後沒帶著幾個上好的畫師。
花會那麼大,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夠一攬全局,看盡美人。
所以,畫師是凌霄花會必不可少的一個存在。
這些畫師個個精通工筆美人,手腳利索,四處轉悠著,就是要把小姐們動人的容顏記錄下來,然後用這一幅幅美人圖,回去討好東家,領取賞錢。
這是凌霄花會不成文的規矩。
已經被大家默認了。
倘若在平常,哪家的小姐被陌生的畫師偷偷畫在錦捲上,會被認為是輕薄與調戲。
可是,在凌霄花會上。
只有相貌最美,氣質最出眾,才華最卓絕的少女才會被畫師畫下。
所以,女孩們看見哪個畫師在偷偷畫自己的肖像,總會羞澀地紅著臉蛋,任由他們去畫。
小巫瓏和容秋秋擠進人群。
遠遠,看見兩頂火紅色的遮陽頂蓋,垂下金黃色的流蘇。
下面,是兩個正當好年華的嬌俏少女手持毛筆,奮筆疾書——在她們眼前,鋪開兩匹巨大的錦卷,角落被紙鎮壓著,上面是清水和上好的松煙墨。
在桌子的中間,放著一個小香爐,裡面燃著裊裊靜香,香已經燃到一半了。
小巫瓏扯了扯容秋秋的袖子,「三姐,這比的是水墨畫?」
「對啊!八王爺韶華秀,最喜歡水墨圖。爹早就想把二姐嫁給八王爺做王妃,可是偏偏許將軍也想把自家的女兒送到秀王府。真是作孽!」
韶華秀?
眼前不自覺閃過一張秀美的臉。
不知道為什麼,當容秋秋說到韶華秀,小巫瓏沒想到別的,居然想到雪妃被韶華秀壓著,然後滾在一起的情形,那個情形,真的很像當初韶華錦沒有性情大變的時候,每天壓著她幹的事情啊……
呃。
詭秘的回想。
小妮子狠狠甩了甩腦袋,想把腦海中奇怪的聯想一併甩掉。
「你說,到底是許家的小姐贏,還是二姐贏?」
到底是自家的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關於這個輸贏問題,容秋秋顯得分外緊張。
小巫瓏湊著腦袋往裡看。
惦著腳,跳啊跳的……
可是前面堵著那麼多的人,她怎麼也看不見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三姐,二姐喜歡八王爺?」
容秋秋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不管怎麼樣,二姐一定要贏!」
只有贏了,才能博得八王爺的注意。
只有贏了,二姐才有機會當上八王妃。
才能進一步地穩固容府的地位,不會被許府蓋過風頭。
所以,不管最後是怎麼樣的,一定不能輸!
……
小巫瓏湊著縫隙,往裡面看了好久,有些猶豫道:「可是三姐,許家的小姐看起來胸有成竹,很有把握啊!」
話音剛落,靜香燃燼。
「彭——」
鑼鼓發出刺耳的聲音,宣告著比試結束。
所有人圍上去了。
「許小姐畫的是梅花傲霜圖,容二小姐畫的是芙蓉出水圖。容二小姐芙蓉花畫得栩栩如生,凌波漾水,躍然紙面,實在是一副不可多得的佳作。然而輪到水墨畫,能把芙蓉花畫成這樣的,畢竟不在少數。
「許小姐畫的梅花卻不同了,雖然著墨不多,但是雪色凜然,梅花綻放,讓人彷彿能感覺到冬意寒涼。再加上許小姐的畫風,精緻而不顯拖沓,梅花立意高潔,完全艷壓群芳……另外,還有一點,不知大家知是不知?」
引子拋出來了。
自然是吊足了圍觀諸公子的胃口,大家紛紛攛掇著,「快說!說好了,本少爺賞你羊脂美玉,說不好,打你的板子!」
許小姐,還有這個容二小姐,都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女。
大家早就想知道,到底是哪位美女更勝一籌。
如今,見了面,才知兩人都是絕色的女子,容貌上不分勝負,自然要在才華上一較高低。
都是好事的年輕人,一個個群情激越。
品畫的是個中年男子,一雙賊溜溜的老鼠眼斂著精光。
他鋝著自己下頷兩撇山羊鬍,一本正經道:「在滄原,荷花向來被風塵女子所喜歡,上不得大雅之堂。如今,容二小姐畫出這芙蓉出水圖,到底是在暗示什麼……」
這段話,他說得大氣都不喘一下。
話音落處,留下的尾音,更是引人遐想。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品畫人擺明了偏袒許家小姐。
其實兩幅畫,平分秋色,根本不會有那麼大的區別。
可是在他品評之下,倒是許小姐技高一籌,壓過了容二小姐。
最後,那段話一說出來,更是把容二小姐貶到泥中,連個灰塵都不如。
容二小姐的臉色,刷地一下慘敗如紙。
「滿口的胡言,你敢放肆!」
容秋秋氣得渾身發抖,把二姐比作風塵女子,那堂堂容府又是什麼?
她一下站了出來,一把揪住中年品畫師的袖子,高聲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堂堂容相府,也是你這樣的貨色能夠品評的嗎?」
「容府的人要行兇了!要殺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山羊鬍的中年人顯然是故意來找茬的潑皮兒。
藉著容秋秋的動作,故意誇大了無數倍,高聲嚷嚷起來。
「本小姐什麼時候行兇殺人了!瞪大你的狗眼,給本小姐仔細看看清楚!」容秋秋怒不可遏。
堂堂容家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般侮辱。
可她越是這樣,諸人越發指指點點。
來參加凌霄花會的,早就立下了規矩——評斷人必須公正不阿,嚴格地品評小姐、公子們的學識修養,不得有過偏、過激的地方。同時,受到品評的雙方小姐,不可因為評斷人分出的高下——而私下埋怨忿恨,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如今,容秋秋怒急交加下,一把扯住了評判人的袖子,怒言喝罵,早就忘了規矩。
她忘了規矩是小事,可在場還有那麼多圍觀人。
容二小姐被圍在人群中,臉色早就因為妹妹的作為,已經白如金紙。
「秋秋,不要妄動!」
她的呵斥,卻止不住容秋秋爆發的怒氣。
「二姐,你聽見他怎麼說你的嗎?咱們相府什麼時候被人這樣污蔑過!我今天一定要讓這不知好歹的奴才把嘴巴洗洗乾淨!」
「秋秋!」
容二小姐根本攔不住容秋秋,她尷尬地看著圍觀諸人的面色漸漸由看好戲,變成了鄙夷、輕視,氣得渾身發抖。
所有人都在小聲議論——
「那是容家的三小姐?她腦子怎麼長的?容家小姐若是這樣的德行,容相爺真可憐。」
「可不是,白長了一副好臉蛋,卻這麼經不住激。那品評人的確有錯,有點腦子的都知道要重新找一個人來繼續評,可她居然這樣鬧起來了。」
「她姐姐的名聲,可算是被她徹底毀了……」
貴族少年最無情。
縱然是人比花嬌,少女傾城。
可是,當他們知道這個少女有些蠢笨的時候,一個個立刻翻臉不認人,口中說的議論,足教人羞愧不已。
不過……
也怪不得他們。
容秋秋今兒個的行為,的確是大失水準。
那個擺明找茬的潑皮兒還在藉著機會,大鬧特鬧,髒水紛紛倒到容府。
小巫瓏卻一點點,一點點擠進了人群。
烏拉!
終於看見兩幅畫了!
小丫頭眼前陡然一亮。
就在那邊一團混亂的時候,小巫瓏在這邊,聚精會神看了一會兒,忽然一個失手,把紙鎮砸到了地上。
「砰!」
一聲脆響,所有人回頭看了看。
小巫瓏含著笑意的聲音,清晰傳入眾人耳中,「許家小姐,您家的梅花,是在打霜的時候開的嗎?」
一言既出,所有人愣了一下。
評斷人的眼中忽然慌亂了一下,一下衝了過去,高聲罵道:「哪來的丫頭,髒兮兮的,這裡不招待乞丐,你是怎麼混進凌霄花會的?」
那個容秋秋,到底沒有蠢到底。
一看評斷人的模樣,立刻小巫瓏肯定是找到什麼讓評斷人害怕的東西。
她慌忙上前一步,厲聲呵道:
「你敢亂動,這站著的可是皇宮中的容五娘娘,你敢碰她,不要腦袋了嗎?」
——容五娘娘!
——這就是皇宮當初最傳奇的容五娘娘?
——傳說她無才無貌,也能得到皇上寵愛,其實是骨子裡的內媚!
所有人「嘩」地一下,炸鍋似地,紛紛嚷嚷起來。
小巫瓏不為所動。
她笑著指著畫上的寒霜,脆聲道:「這畫上的梅枝,還帶著些許的綠。而據我所知,這樣帶綠的梅枝,應該是初霜季節吧。初霜,一般是在十月、十一月。而梅花開放,一般是在一月、二月。
「這節氣上,根本是相差了兩個月。不知道許家小姐的梅花,是在十月分開的嗎?什麼樣的梅花那麼早就開了?我很好奇啊!」
她笑著說出這些話。
分明是一臉燦爛的笑容。
可說出的話,陡然讓評斷人和許家小姐心底一個「咯登」。
畫者最忌諱的就是犯常識性錯誤。
這個小小的錯漏處,在場那麼多人,大家看到了——
可一般人,只會想到霜和雪很相似。
從沒人會抓著這個錯漏,一直深究下去。
沒想到,眼前這個小丫頭,居然一針見血,狠狠揭破了這幅畫最大的漏洞。
從畫技、常識上面,先輸了人,這畫根本不用評斷下去了。
所有人驚訝地看著小巫瓏,彷彿第一次看見這個女孩一樣——眼前的少女,分明渾身還髒兮兮地沾著泥——坊間對她的評價,向來調侃、蔑視居多——大家都覺得這樣一個小丫頭,傻傻愣愣的,沒什麼作為——
可如今,她居然能在凌霄花會上,淡定從容解了容秋秋的圍。
因為她的細心與聰慧,避免了相國府被羞辱的命運。
眼前的女孩,絕不是癡愚之輩!
八王爺韶華秀手中握著折扇,在人群中,原本只是好奇,想看看容家二小姐和許家小姐,在畫技上到底哪一個更勝一籌。
他一直等著有人來指出許家小姐畫風上的一個常識問題。
然而,那麼久,沒有一個人看出來。
只有這個容五丫頭,居然一語道破本質。
有意思!
真是很有意思!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聲音,傳入耳中。
遁聲望去,只見少年王爺身著錦袍,從人群中走出——他身後似攏著一層燦亮的光芒,因為數年來軍旅中度過,他身上清貴風流的氣質,也帶著淡淡的厲殺氣息,讓人禁不住有一種膜拜的衝動。
「見過八王爺!」
「韶華秀!」
小巫瓏失聲驚呼,下意識就準備往後退。
她還沒忘記自己這可是在逃宮呢!
雖然,逃宮過程中,似乎……好像……也許……可能沒有一個人發現皇宮裡丟了一個人。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可惜,小丫頭跑得太慢。
腳步還沒蹭出人群,領子忽然被人從後面擰了起來。
小丫頭的小短腿還在拚命划動,可是周圍的景色似乎沒有一點兒變化。
小丫頭急了,還不等反應,一個灼熱的呼吸重重撲在她的耳畔,帶著說不出的曖昧,和聲道:「小皇嫂不在宮中,怎麼有興趣到凌霄花會上玩?這一身的衣服……嘖嘖,被人看見,還當是皇兄怎麼虐待您呢!」
「嗡——」
小丫頭腦海裡猛地一懵。
她停止掙扎,有些糾結地回頭,看見韶華秀柔美的微笑,正在一點點舒展開——那笑意裡,帶著說不出的戲謔與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