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
高長恭回朝後倒是沒有在洛陽時那般傷懷,只要知道子歆能好好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縱使她不在自己身邊,那也安心了。每年他都會在趕上春天的時候回去杏園看看,帶著自己的兒女,回去洛陽看鄭子歆與他住過的地方,看他們那段快樂的日子。
已經三歲的青荷總是問自己父親同樣一個問題,父親,為什麼青荷沒有母親呀?這時候高長恭總會笑著抱起她說,青荷乖,你的母親是父親這園子裡的杏花仙子,天上有蟠桃會,你母親給天帝準備美酒去了,等蟠桃會一過,你母親就回來了。可是在青荷的記憶裡,這次蟠桃會開了很久很久,每當她再問起的時候,高長恭就會一臉憂傷的跟她說,乖,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這蟠桃會千年才一次,所以會開個好幾天,等過個幾年,你母親就會回來了。
小小的青荷並不知道幾年意味著什麼,但是他有疼愛她的父親和包容她的哥哥,這些年少時光,她過的無疑是好的。她常常聽自己的父親吹奏一個很特別的曲子,那時候她總喜歡坐在父親的身邊躺在他腿上聽著滿園杏花跌落枝頭的聲音。從她在襁褓裡一直到她三歲,都是這樣輕鬆愜意平淡安然的生活著,她喜歡這樣的安靜,就像是來自母體的愛撫,讓她覺得舒服,一閉上眼就能睡著,然後夢見自己的母親。
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母親,但是她似乎能感覺得到那種溫柔的懷抱,她甚至能想起她唱著奇怪的她聽不懂的歌謠哄她睡覺。她總是看到自己的父親對著一幅畫像說話,那畫像上一個女子回首嫣然一笑,百媚叢生,像是漫天飛舞的杏花,從那時候她開始在心裡知道,那個女子肯定是她的母親,因為父親曾經說過,母親是杏花仙子。
她還知道父親有一身帥氣的銀甲,那是父親的寶貝,每次父親要去打仗的時候總會在前一夜把銀甲拿出來看了又看。她喜歡坐在杏花飄落的庭院裡等著父親打勝仗回來,因為他的父親答應過他,每到春天的時候就帶他們兄妹回洛陽的舊宅,所以她堅信,父親不會欺騙她。果然,每年若有戰事,當杏花漫天的時候,父親總會回來開心的抱起她把她舉得很高很高,開心的旋轉。
她有一個嫁給現任皇帝做妃子的小姨母,她叫馮小憐,是這天下最雍容華貴的女子。在她一歲的時候因為又一次的長虹貫日,前任皇帝卸任,把皇位傳給了現任皇帝高緯,高緯娶了她的小姨母馮小憐。在她的記憶裡她的小姨母從來沒有笑過,在她的記憶裡高緯總是不停的討好她的小姨母,在她的記憶裡她的小姨母眼睛裡曾經有過蒼茫的絕望,狡黠的仇恨和絲絲的無奈。幼小的她並不能理解這些神情的意思,但是她總能看到她的小姨母站在城門樓子上望著晉陽的方向,癡癡的發呆。
她的哥哥很疼愛她的小姨母,好像那種愛比對自己這個親妹妹的愛還要強烈,她記得小姨母有什麼請求,她的哥哥總會無條件的滿足。她曾經說她哥哥偏心,她記得那時候高裕寧的臉紅的像天邊的夕陽一樣,在她的記憶裡,她瀟灑俊逸的哥哥唯一的一次紅著臉支支吾吾的說,因為她是我們的小姨母,我們要尊敬她,她說一我們就不能說二,高青荷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在她兩歲的時候前任皇帝死了,當時還是皇后的胡圓兒讓皇帝的寵妃藍琴陪葬,那天父親抱著她參加了前任皇帝的葬禮。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頭一次這麼難受,她的眼淚肆無忌憚的落下來,打在高長恭修長白皙的手上。她的父親高長恭只是給他擦了擦眼淚,並沒有說什麼,他記得那日高長恭看她的眼神不像一個父親,而像一個布道者。
那個叫藍琴的妃子並沒有哭鬧,最後她只說了一句話,她說死能同穴也不枉藍琴愛你一場。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她的心裡一揪,又哭了,她的父親還是給她擦了擦眼淚,悲憫的看著她。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參加過任何人的葬禮,她怕自己會流眼淚,而他的父親也沒讓她再參加任何人的葬禮。每每她好奇問起,父親總會說,高湛是皇帝,舉國服喪,所以她必須去。她記得父親說這話的時候笑的一臉的愧疚和溫柔,就像父親每每跟她講起母親的時候。
她的父親是戰功赫赫的將軍,是風神俊逸的王爺,是這天下最最好最最好的男子。她的哥哥是這天下最聰明最溫柔最善解人意的男子,每每自己有什麼行不通的鬼主意,總是她的哥哥替她解圍。她的小姨母是皇上最最愛的女人,而她是這些人的最最愛,她覺得幸福而滿足,沒有母親的缺憾就變的小了些。
「父親,母親還回來嗎?」小小的她抬頭怯怯的看了看她的父親。
「父親也不知道,咱們採些杏花吧,等會兒你哥哥來了咱們去後山祭拜你外公和啊婆。」高長恭有些不忍打破小女孩的希望,只得顧左右而言它。
「父親是大壞蛋,父親騙青荷,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了是不是,你說呀你說呀!」青芳小小的手打在高長恭的肩膀上,讓他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淚。他把小女娃抱在懷裡和園外等著的高裕寧一起去往後山的小河。
一年又一年,那條小河依舊安靜的流著,它不會因為這些人的傷懷而傷懷,因為流淌在它血液裡的就是死亡,它承接的東西也很多,說平淡若水,果然是不錯的。小河邊的人換了又換,多一個再少一個,上一代再下一代,不過他們紀念的東西是一樣的,還有他們撒進來的杏花,每年都是同樣的芬芳,同樣的讓人迷醉。
青芳堅信她的父親騙了她,寧兒為自己父親當年的決定感到心疼,而高長恭,他只期待自己的妻子在突厥能過的好。在突厥,鄭子歆卻在為別人家的事情忙活著,想不起自己的相公和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