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長恭與李可辰踏上馬車的時候鄭子歆就站在門口,她看著曾經搭在她肩上的手如今只用來小心的扶著李可辰,還有馬車內嚶嚶哭著的小女孩兒,她怕自己流下淚來,便不再抬頭看她們。
馬車疾馳而去,她從來不曾面臨這樣的遠離,從來不曾知道放棄高長恭的愛是什麼感覺。但是現實告訴她,不是她放棄了高長恭的愛,而是高長恭的愛遺棄了她,把她一個人留在這白雪茫茫的荒野。
她看著遠處山道上曲曲折折的車轍印,高長恭,他真的走了。遠離她垂死的生命,對另外一個女人投懷送抱,她似乎應該原諒他。但是她又有些不死心,她不相信,高長恭就這樣丟下了她,因為她一直記得,那手心裡的溫暖,和晶瑩了許久的眼淚。那個男子為她流眼淚了,她一直確信。
一整天,鄭中堯也沒有來看她,至少她是覺得杏園裡只有她一個人的。她一會兒回房間裡躺躺,一會兒出來看看園子裡的枯枝,一會兒坐在冰冷的門檻兒上往外看著,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鄭中堯一直在遠處看著自己的女兒,他不能上前去,他要他的女兒活著,所以這些時日,他必須殘忍。鄭子歆是擁有很多人的愛的人,父親的愛,高長恭的愛,寧兒的愛,如今這些愛全部從她身旁消失了,她一定非常絕望。但是鄭中堯還是得管住自己的腳步,不能接近半分,他看到鄭子歆搖搖晃晃的倒在了地上,看到她又努力的爬起來。他的子歆一直是這麼堅強,這種堅強讓人心痛。
一直到晚間,杏園外的人開始多了起來,那些都隱在暗處的,都一一出來。鄭中堯、高長恭,高裕寧,李可辰,當然,還有阿史那燕都。因為怕青荷哭鬧,所以把她留在了鄭中堯的府上由老管家看著。
阿史那燕都得意的笑了,那笑在暗夜裡顯得特別魅惑,高長恭看了看得意的笑著的阿史那燕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阿史那燕都是聰明的人,他知道高長恭一定看懂了他所說的話,若你想救鄭子歆,就讓她忘記你,心甘情願的跟我走。燕都是唯一能救鄭子歆的人,他相信燕都一定會救她,因為他看到了他眼中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疼惜之色。
燕都只笑了笑便向著杏園內走去,高長恭拉住了他:「好好待她。」高長恭低著頭,怕被別人看穿了他的難過。
「放心,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懂得憐香惜玉。」燕都言語裡像是不屑,像是嘲諷,但也有很大程度上是勝利之後的趾高氣昂,他從來沒贏過高長恭,此次無論是用了什麼手段,至少他讓高長恭輸得心服口服。
映著杏園內的月光,眾人看到鄭子歆再一次倒了下去,這次她沒有堅強的爬起來,她倒在那裡一動不動。阿史那燕都既不跑了過去抱起鄭子歆。
「子歆,你怎麼了?」在她的記憶裡他一直稱呼她為蘭陵王妃,這一聲子歆把他自己心裡叫的暖暖的,他終於也可以叫她的名字。
鄭子歆緩緩的睜開眼,原來是多年未曾見到的阿史那燕都,這種時間來看她的卻是阿史那燕都。她無奈的牽動嘴角擺出一個十分牽強的笑容。阿史那燕都看到她的笑也不不禁心裡一陣難過,是因為他鄭子歆才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他脫下自己的披風蓋在鄭子歆身上。
「我帶你走,好嗎,你體內的毒,不能再等了?」他詢問著她的意見,他知道經過這樣的冷落,鄭子歆需要一個人來溫暖她。
鄭子歆沒說話,閉上了眼睛,算是默認了,她累了,不想再在這裡,反正也是快死的人,去哪裡都一樣。阿史那燕都抱起鄭子歆快步的往杏園外走來,早就準備好的馬車也由手下人早早的趕了來。他輕輕的把她放進車廂內,重重錦被也趕不走鄭子歆的寒冷,她在馬車內全身冰涼,如同死人。
鄭中堯、高長恭、李可辰、高裕寧幾人從遠處的枯枝下走出來。阿史那燕都的馬車已經漸漸遠了,它在向著另外一個國度行進,那就是遙遠的突厥。此生他們還能再見到鄭子歆嗎?不知道,怕是她再也不願意回來了吧!
他們每個人都是難過的,難過的無以復加,趁著濃重的夜色,他們都在杏園裡曾經鄭子歆的所有。她的笑,她的哀愁,她纖弱的身影,還有她最終的絕望,都讓這些人難過不已。鄭中堯痛苦的咳嗽了兩聲,手帕上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視線,這許多時日,他早就因為那死去二十多年的婉晴,思念成疾,怕是也時日無多了。正好這下子歆走了,那便再也不必為了自己的事情傷心了吧,走了,倒是好事兒。
「外公,您怎麼了?」高裕寧扶著鄭中堯給他拍了拍背,他心裡也藏著很多事兒,關於馮小憐,關於他的母親鄭子歆,關於他自己,關於很多很多事情…
「沒事兒。」鄭中堯笑了笑便自己一人向外面走去了,子歆在的時候特別疼愛青芳,他該回去看看了。
「父親,我們怎麼辦呢?」高裕寧想知道高長恭的意思。
「回鄴城吧!」高長恭只說了這麼一句,就一個人向著鄭子歆的房裡走去,那裡有鄭子歆最後痛苦的掙扎,那些他沒有陪著她的日子,他都要補回來。
滿園的月光,照著幾人的傷心,氤氳成熟悉的調子,從高長恭的笛聲中幽幽泣出。這是子歆愛極了的曲子,他早就練得不用想都能吹出來了,他想子歆要是知道了,一定非常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