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重新五花大綁地吊在了樹上。他不肯,是我一再堅持。既然他曾當著眾人的面將我捆綁著吊在樹上,並下令對我軍法處置,斷然不能就這樣沒頭沒尾地了結。就算他有心包庇,也該找出幾點不殺的理由,否則真是難以服眾。
臨近午時三刻,正是烈日當頭。原本就因為老朋友造訪而身體不適,再加上燥熱難耐,我吊在樹上幾乎要昏厥過去。他命胥威前來巡視過N次,送水七次,送食物三次,都被我凶巴巴地沖了回去。人犯就是人犯,好歹要裝出一點受刑的樣子出來,不然這事萬一傳到天子的耳朵裡,我可真就要掉腦袋了!
我無力地蕩在樹上,遠遠地看到胥威集結了整個部隊的士兵列隊往這邊走來,他換回一身颯爽英姿的盔甲,器宇軒昂地走在最前方。即使是隔了好遠,我依然感覺到他灼人的目光熾熱地投射過來。
不多時,整個部隊邁著整齊劃一的方陣來到樹下。見被我吊於樹上幾近昏沉,不禁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他揮揮手示意部隊安靜下來,旋即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一份竹簡,大概類似於現代的起訴狀之類的東西。我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那上面一定列舉了我勾結胡人,裡應外合的種種罪狀。
果然,他再望了望我,沉聲朗讀起竹簡上的內容。「此犯身為大漢子民,竟暗中串通勾結匈奴王子,私自放走渾邪王,等同通敵叛國。罪大惡極,罪不可赦,理應問斬······」他後面還唧唧歪歪地囉嗦了一大堆廢話,我已經完全沒心情聽下去,只盼著他快點把戲演完放我下來。
他終於讀完了。胥威接過竹簡立於一旁,他威嚴地掃過整個部隊,沉沉開口:「此犯私放渾邪王犯下滔天大罪,縱使她身為女人,也罪不可赦。」他頓住,看似隨意地瞟向我這邊,深深地吐口氣,說:「雖是如此,念在此犯有悔改之意······」
「那也不能就此便宜了她!」寂靜的隊伍裡突兀地冒出一個聲音,緊接著,兩三個、七八個、一大片的憤慨聲討像是由四面八方洶湧而至的海浪,瞬間將我拖入無底的深淵。
「不能放了她!」
「她是奸細。」
「殺了這個賣國賊女。」
「用她的血祭奠死去的兄弟們。」
······
直到最後,瑣碎的聲討變做了一致而堅決地吶喊:「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我看到將士們仇恨的目光及漲得通紅的臉龐,看到他刻意鎮定的表象下,內心早已亂作了一團。他制止不了將士們由心底深處迸發而出的恨意,縱使他有心庇護我,此刻已是無能為力。
他絕痛地眸子洩露出萬般的不捨,毫無顧忌地仰頭站在樹下緊緊地凝視著我。我別過臉,避開那束令我戰慄的目光,憤聲大喊道:「都給我閉嘴!」
整個部隊齊刷刷安靜下來,一道道噬人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我。
「羽裳。」他哀傷地凝望著我,啞然開口,「我······我,下手很快,不會讓你感覺到疼痛。」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我傲然望著他,忍下嗓子裡一陣緊似一陣地苦澀,說:「即使你決定處死我,也要讓我有尊嚴地死去。在我們的家鄉對有罪者必須施以火葬,請你尊重我的風俗習慣。」
「羽裳。」他再喊,痛惜無奈地望著我,動了動嘴唇,無聲地說了三個字:「我——愛——你。」
我的淚一下子湧了出來。此刻的他是那麼的彷徨,那麼的無可奈何,雖身為統帥,卻無力保全心愛的女人,唯一能做的,只有無聲地訴說著對我的愛。我理解他的難處,所以,我用力地點頭,甘願在他無限愛戀的眼神中死去。
我喚來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焰,將自己連同那棵胡楊樹緊緊地困在其中。隔著漫天的火光,我聽到他痛徹心扉地呼喚:「羽裳······」
胥威拚力抱住他,怕他不顧一切地衝進火海。「將軍,你不能!將軍!」
「放開我,我要救她,放開我!」他奮力揮開胥威的手臂便要衝進火中。
「這樣對大家都好!你們都給我滾,快滾!」胥威攔在他面前,厲聲喝退亂作一團的隊伍。
「那團該死的鬼火會燒死她。胥威你放手,我要救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燒死!你若再敢阻攔,我會殺了你。」他抽出銀劍冷冷地命令胥威,「讓開!」
「將軍,大漢不能沒有你。孰輕孰重,請將軍三思!將軍······」胥威痛心大喊,撲通一聲重重跪在了他面前。
他悲痛欲絕地望著火中漸漸消失的孱弱身影,牙關緊咬,緊閉雙眸仰頭悲號:「啊······羽裳······」手中的銀劍用力揮向那棵幾近燒焦的胡楊樹。
銀劍深深地刺入樹幹中,陽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束。他重重地喘息,扶起地上的胥威,啞然說道:「七日後,挺進居延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