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晚,飄起大雪,才是初冬便下起這麼大的鵝毛大雪是極為罕見的,蘇離躺在床榻上左翻右轉,手腳冰冷難以入睡,她哈一口寒氣在手心上,望了眼窗,封緊了,呼嘯的風聲聽來使人自覺加了三分冷意,她閉著眼,心中念著明天要裝上暖爐與火盆,邊疆的天氣寒冷至骨,出門的人愈少,玉籐苑恐怕是迎來淡季……
腦子不斷思考著亂七八糟的東西,門外響起的叩門聲,她只露出兩隻眼睛,鼻子凍的通紅,不願下床,問道:「誰?」
「阿離!」
一聽這聲音她心中就明白,不情不願披上襖子,裹緊了打開門,抱著枕頭只著裡衣的沈木頭就出現在眼前,她揉著腦袋,顫著牙詢問:「又來做什麼?」
他嘿嘿一笑,身後蹦出來一位小人兒,與沈木頭一樣的裝扮,懷裡抱著小小枕頭,咧開小嘴,胖乎乎的臉綻開一個笑容,「嘿嘿。」
「無兒,天色晚了,這麼冷的天,竟陪著他瞎鬧。」
「娘親」,蘇小無拉長著嗓子,首當其衝跨進門檻,滾到她的床鋪上,「娘親天生怕冷,我跟爹爹怕你冷,睡不著,來陪你。」
蘇離心口一暖,抬起水眸望向木頭,「是這樣麼?
木頭連連點頭,沒有她的准許他不敢進屋,站在門外緊抱著枕頭,雙臂微微發顫,蘇離終是不忍心,放他進來了,掛上了房門。
蘇小無在榻上滾來滾去等著爹爹與娘親,蘇離咳一聲,爬上了床的最裡邊,沈木頭睡在邊緣,伸長臂護著娘倆二人,蘇小無被夾在中間,唧唧歪歪的笑了,好幸福,此刻的他真的好幸福。
「娘親,可不可以哄無兒睡覺?」蘇小無故作天真抬起小臉兒,滿面企盼,故意鼓起了自己可愛的腮幫,眨了眨大大的雙眼,蘇離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的眼圈泛起一層淚,緊緊的將他抱在懷裡。
「無兒,你可有怪娘親?這些年,娘親不曾抱過你,哄過你,娘親太過自私了。」
蘇小無聞著香香娘親,嬌聲道:「無兒最喜歡娘親,娘親哄無兒睡覺,娘親給無兒唱小曲兒。」上次百合姨的曲子果然不堪入耳,但他依然忍受著睡了,待冰兒回來了要記得警告他才是。
蘇離與木頭對視一眼,他也閉上了眼,與無兒同時面向她,亦是一副等待的模樣,像兩隻待煮的小乳豬,腦中閃過這一念頭,她噗嗤一笑,「好,唱給你們兩個聽,要乖乖快點睡。」
於是,張開了口,輕聲吟唱著娘親做的曲子,隨意填著詞,無意識間,竟唱成了那首久遠到忘記的詩詞。
堂堂宣日月
戀戀共晨昏
百載真情久
終生摯愛純
四句詞,在口中反覆低吟,蘇小無在她的柔歌中微鼾入睡,蘇離聲音越哼越小,最後,只剩下呼吸聲,被窩裡好暖,心中好熱,睡得好踏實,這小小的床,包含了她整個家。
黑暗中,沈木頭睜開了眼,眼角,緩緩躺下一行淚水……
****
祈醉歌在沈木頭房中衣櫃裡藏了大半夜凍的直打噴嚏也沒聽到聲響,這木頭,三更半夜不回房哪兒去了,他推開櫃門,滾到他的床榻上蓋緊被褥直哆嗦,無意間望見飄雪的天,心中更加納悶,下著雪的天,也不可能跑出去……
瞢的,妖艷的雙眼彷彿受了絕大的傷害瞪大,淚水從胸口直衝上眼眶,他捂著鼻,忍住抽噎的聲音,將臉埋在被褥上,莫不是,莫不是,到主子屋裡去了……
心好疼。
哭了半響,更冷了,枕都被他哭濕了一半兒,索性下了床,準備回房去,在房裡又兜了一圈,望見屋角的木桌,仔細盯了一會兒,緩緩走近,暗器之道,他是最擅長,暗門暗格之類若存在,他是一眼便能望出的。
走近桌子,敲了敲桌面,空的,手指在桌下摸索片刻,啪的一聲卡在暗格中的東西掉落下來,一個木製錦盒,是上等紅木所造,不菲之物,他拿下綰髮的細簪,一頭烏黑青絲披落肩頭,瞇著琥珀色的眼,眉間柔媚一挑,錦盒開了,祈醉歌盯著盒中的東西,放在手心,最後揣進懷中。
細長的眼繼續巡視屋中,緩步移近一副山水畫,掀開來,果然有蹊蹺。
擰動不易察覺的機關,嘩的一聲輕響,腳下出現一人寬度的地下入口,他挑起雙眉,掩下訝異的神情,拿起燭台上的燈,一躍潛進地道,心中不由起了一股興奮,沈木頭,沒那麼簡單。
若自己能查到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再告知主子,主子就是他的了!
想到此,美滋滋的跳下去,執著燈往前走,地道修的很工整,不似匆忙挖掘而用,倒似修建東西般的工匠的活計,牆面潤華,幾處掛著放置火把的盞子。
他點燃火把,戒備心神直直往前走,通到地道盡頭,跨上樓梯,頂開頭頂暗格,依是一片昏暗,拿出懷中米粒彈打出去,試探幾聲,發現房中無人,於是,跳出暗格,在陌生的環境裡四處環視,直到打開窗,心中陡然明白,露出開心的笑。
主子,這婚絕對結不成了,因為,沈木頭根本就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想著,匆匆回了玉籐苑自己房內,難掩心中激動翻來覆去,睡不著,好想現在就去敲主子房門告知真相,此時,窗前有了動靜。
他的心,一沉,有人來了。
「少殿。」他坐起身,盡量柔和著聲音,已有人坐到身邊,摟住他孱弱的肩膀,穩聲在耳邊輕柔響起,「罪歌,冷嗎?本殿怕你冷,特意來陪你。」
「嗯。」他嬌聲一應,向他懷中撲去,「少殿來看罪歌,罪歌好開心。」
「時候到了。」他親吻著他的脖頸,「三日後,把她帶來。」
三日後,他的眸中沉了沉,不正是她大婚的日子麼?
「少殿會傷害她嗎?」
他一臉擔心,換來一聲呵斥卻又柔情萬分,「傻瓜,真的把她當成你的主子了,你的主子,只有本殿。」
衣衫滑下,空氣寒涼,喘息中,漸漸升溫,心,愈是冷冰。
真的,只想有她一個主子。
****
翌日,尹謙頂著一身風雪寒霜回了玉籐苑,身後拽著同樣一身風雪的鳳九兒,雞剛打過鳴兒,所有人還處在酣睡中,玉籐苑後院裡傳來了驚天動地霹靂般的雷鳴吼聲。
「以後不准隨便跑出去!以後荒郊野嶺凍死在外面我也不會管你!」
某頑強女氣勢絲毫不輸吼回去,「誰要你那麼笨,我就躲在後門棚子裡你都找不到,你誠心的,你想凍死我——!」
「鳳九兒!我的忍耐是有限的!」
「搞什麼,你有忍耐我也有忍耐,下回我跑到天涯海角去,讓你永遠找不到,眼不見為淨,你就跟你妹妹——唔——!」
「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溫柔告白,柔化了所有的爭吵,俊顏上是誠摯的眼神,落下懲罰般的吻,代表了所有言語。
「九兒,我愛你。」
一臉幸福的鳳九兒,開心的昏了過去。
****
「娘親,後院好吵。」蘇小無揉著惺忪的眼,打了大大哈欠,睜開眼,發現香香的娘親早已坐定在窗前,開著窗不顧風雪發呆望著對面,他坐起身子蹦下床,跳到娘親懷裡,「娘親不嫌冷嗎,娘親不是最怕冷嗎?」
「無兒在,娘親便不冷。」蘇離柔化了眼神,關上了窗子,隔絕了外面的風雪,起的早,再也睡不著,坐在窗前望著對面,憶起了曾經很久很久的往事,像走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終究難以捨棄的乾乾淨淨。
一聽到娘親的話,蘇小無的小心臟砰砰亂跳,娘親好溫柔,娘親是在向自己表白嗎?娘親抱著自己,娘親終於重視生活在她身邊五年的自己了。
「唔,唔。」鑽到娘親懷裡,繼續尋找幸福安全感,蘇離對蘇小無的動作不為所動,身後傳來聲響,沈木頭下床揉著眼睛,望見窗前二人傻笑了,「阿離。」
「爹爹醒了。」蘇小無躺在蘇離懷裡,膩著不願下來,沈木頭一過來,蘇離就把他放下了,替木頭整著衣襟,「數你睡得早,又數你起的晚,無兒都比你勤快。」
「唔。」他嘟起嘴,「無!」
蘇離揚起眉,手落到他胸前,「是在喚無兒嗎?」
他點點頭,她巧笑嫣然,她的夫君,孺子可教,以後多教教,也許能恢復正常人的心智。
蘇小無正無限美好徜徉在幸福的海洋裡,蘇離打開門,憶起很重要的事宜,轉身命令著小人兒,「無兒,用了早膳,到學堂去。」
瞬間垮臉,飛奔回屋,冷面絕情娘親,無兒恨你!
****
三日的時光這般飛快,待嫁新娘的心情,蘇離絲毫未察覺,因為鮮少有新娘親自上陣張羅婚禮一切事宜的,只準備自家人吃了酒席,也不準備宴請他人,所以教了沈木頭一些簡陋簡單的規矩禮儀,禮堂也草草佈置了,玉籐苑準備關上兩天門,好好歇上兩天。
蘇離幾天沒出苑,站到苑門前,抬眼望見對面的黛璃苑,不知何時也一樣慘淡,晚上門落鎖時,望見對面幾個小二雜役都背著包裹而去,她皺著眉難掩好奇喊道:「幾位小哥,是要回家省親嗎?」
「是蘇掌櫃啊。」其中一位接待過她面熟的小二搭著腔,「黛璃苑關門閉店了,咱們都回鄉去了。」
「好好的怎麼就閉店了?」蘇離跨出門檻哈了兩口熱氣繼續追問,「生意不是一向還好麼?」
「咱們爺好些日子沒回了,前兩天就留下書信和遣散的銀兩讓咱們關了客棧,咱們也只好照做了。」小二的回答不免惋惜之情,抬頭望見蘇大掌櫃一臉驚異,知她與爺不尋常的情意,挑動著雙眉側過頭悄聲道,「不瞞蘇大掌櫃的,咱們爺好像是朝廷裡的人,聽說最近要打仗了,祈胡又來攻咱們大軒,籐蘿肯定不得安生,生意是做不成了,所以早早收拾了細軟逃走為好啊!」
「謝謝小哥提醒,路上雪滑,回鄉路上慢點兒。」
幾人應著坐著馬車去了,蘇離倚在門框上望著對面的招牌,一層雪花飄在字上,化了,又落,恍然間還是覆上一層白霜。
打仗?想起尹慕蕭曾提過處理一幹事宜後便久居這裡,靜靜候著自己。
「黛璃苑。」
她緩緩念著這三個字,依然只是個初衷,便草草結束了,幸是當初沒信他,否則,又成了傻人一個。
「老大,要不要我來幫忙?」
身後傳來九兒歡快的聲音,雀躍著跑上前來,趴在她的肩上,「新娘子,我給你設計了一身好漂亮的禮服,你去試穿看看嘛!」
這幾日與九兒相處長了,她調皮的性子深得蘇離心意,她一時頑皮喚起自己老大就叫順口了,再也改不回了。
「九兒,你那怪異的禮服穿不得,壞了風氣」,她拉緊苑門,掛上鎖,「我若是穿了竟會被他們恥笑。」
鳳九兒神色受傷,經由她巧手設計的東西,第一次被否定,臉色一暗,「設計婚紗是我的強項,這是我在那邊最後一件作品,是我最得意的作品,看來要胎死腹中了。」
蘇離搖起頭,抓起她的手,「回廳吧,那裡暖些。」
鳳九兒乖巧被她拉著,遲疑著,問出口:「老大,小謙還喜歡你嗎?」
蘇離抓緊她的手,暖著她的手心,「九兒,他與你在一起的模樣,是我從未見過的,他只有對著你,會笑會怒會吼會叫。」
鳳九兒笑出了兩個梨渦,眼睛比雪還閃亮,「看來我選對了人,押對了寶,賴上了個好夫君。」
多不容易啊!用她嬌弱的小身軀去暖化巨大冰山,工程施工雖艱難,但成果尚算可觀。
「九兒,過些日子我便喚你嫂子了,你還是不要這樣喚我了。」
她聳聳肩,「家裡是嫂子,工作上是BOSS,不能混為一談。」
「脖絲?」眨著迷茫的眼,搖著頭,「什麼意思?」
「就是老大的意思。」
罷了,打著哈欠不再追究,「早些睡吧。」
回房,望見躺好就位的沈木頭和蘇小無,她歎了一聲氣,心道,明日切忌,換張大床,這也太擠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