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離與尹慕蕭簽下條約,蕭園裡所有的人也都搬離出去,只留下了她與百合二人,兜兜轉轉,如同回到了原點。
春天的氣息已過於濃重,園子裡少有的春光也悄悄綻放,百合從府外買來了花種,二人忙碌了幾天,種滿了當初後院修建的小花圃。
內室裡的那盆蘭花又被搬出來,移栽到花圃中,迎著風,生命力極強的開放著。
蘇離每日和百合一起打掃、收拾園子,自己時便只剩下讀書、用膳,她從不出園子,也從未有人進園子,尹慕蕭相當遵守條約,未有再來打擾過她。
她與世隔絕了。
她的心態,漸漸平靜了,這種無憂無擾的日子,也許正是她所期盼的。
百合端著做好的蜜餞,拿給蘇離嘗鮮,二人坐在院子中,蘇離拿一顆填到嘴中。
「還是一樣的甜。」她帶著滿足稱讚,「百合的手藝,一直沒變。」
「百合這次做了很多,主子多吃點兒。」
蘇離腦中,不知為何竄出了一張臉,那張臉滿臉不情願,還是對她點頭道,拿給他嘗嘗。
她扭頭問:「把餘下的都裝起來,主子要去探一個人。」
「是。」
百合雖不知探誰,但聽到主子要出門,心裡還是欣慰了些,這日子過的很平靜,也還能閒暇,卻從未見主子笑過。
她把蜜餞裝到糕點盒中,又裝進小提籃裡,提出拿給蘇離。
「主子,這些許不夠,還要其他的嗎?」
蘇離搖頭,「這是許給他的東西,現在要去兌現了。」
「百合陪您一起去。」
「你留在園子裡。」她跨上籃子,向園外走去,「我不出府去,晚膳等著主子一起用。」
「主子小心。」——
蘇離直往王府地牢去了,去探望一位故人。
她在心中如此對自己說,可越是靠近,步伐越是沉重了。
他為她,被鎖入地牢,性命堪憂。
他曾被她陷害,又被她背叛。
今時的她,拿何臉面去見現在的他,兌現往日的約。
在地牢門口時,她止住了腳步。
見了他,如何開口。
就這樣跨著提籃,站在角落裡,躊躇了半個時辰。
還是放棄吧。
她這樣想著,想要轉身回去,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喚聲。
「離兒。」
是尹慕蕭。
「王爺。」
她匆匆行禮,就要離去,被尹慕蕭大手拉住。
「本王在你心中已是面目可憎了,多看一眼都不願了。」
「若王爺無其他吩咐,妾身先回去了。」
尹慕蕭轉身擋住她去路,「本王來看二哥。」
尹慕蕭對尹謙的所作所為,蘇離心中是恨著的。
「王爺好生假情假意。」
「離兒,又有何資格說本王呢?」他坦然接受,眸中清淡,「至少,本王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本王的二哥。」
「請王爺讓開,妾身要回園子了。」
尹慕蕭見她渾身發抖,心中憐惜,握住她單薄的臂,「來送東西給他?」
蘇離遲疑了,他拎住她的籃子。
「本王會替你交給他。」
他向牢裡去了,他的幾句話,如同幾根尖針,刺疼了她。
她與他實質相同,也只是個騙子而已。
她在心中懊惱了幾分,掙扎了幾分,又像是掙回一口氣。
「王爺——!」
他回眸。
「妾身和你一起。」——
牢房裡黑暗,尹慕蕭一直保持著極慢的步伐,蘇離也緩慢的跟著,但又怕他忽然加快腳步跟丟,只好離他極近。
他身上淡淡的桂花味飄到她的鼻中,仔細嗅,沒了藥膳的味。
他的身體也許已是全然沒事了。
她心中自嘲,既然是騙局,當然便是無事。
她甩甩頭,何必庸人自擾。
只是細微的動作,還是被尹慕蕭注意去了,他測了身,等她走到身旁。
「還好麼?」
蘇離疑惑著,對上他關切的眸子,「這幾個字問王爺更合適。」
他帶著她向前走著,將近到牢前,他退到黑暗中,「向前再走十步便是他在的地方,離兒去吧。」
「王爺呢?」
「本王在這候著你。」他倚到壁上,手環抱在胸前,「二哥未必想見我。」
「那王爺是為何前來?」
「牢中黑暗,你不熟悉,本王怕你迷了路。」
他是專為護送她而來。
蘇離頭也不回向前走,手緊握著提籃,十步距離,正正好好腳碰到了上鎖的牢門。
連步子,都為她數好了——
蘇離望著牢房裡四肢全被鐵鏈鎖住的男人,張開乾涸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王爺。」
他聽到聲音,手指動了動,帶動了鐵鏈聲。
「你來做什麼?」
這聲音,沙啞、低暗,並帶有強烈的屈辱。
「本王不想見你。」
「今日做了些蜜餞,忽然想起王爺還沒嘗過,便拿來了。」
她的聲音淡如流沙,彷彿一切未發生如平常一般,蹲下,打開糕點盒,單手放到牢房中,「芷吟放在這裡了。」
尹謙抬著頭,撐起虛弱的身子半坐起來,「為什麼要來看本王,本王已沒有你值得期盼背叛的東西。」
「只是以前答應了王爺,我並無他意。」
「本王知道。」他吃力的移動鐵鏈,硬撐著站起身,「可是本王不喜歡甜食。」
鐵鏈聲摩擦的聲音響了片刻,他已經坐到牢門旁與她相對,拿起蜜餞放到嘴中。
「很甜。」
他嘗了一口後,又一顆顆全部放到嘴中,吃了乾淨。
蘇離看出,他在勉強自己吃這些甜品,即使不喜歡。
「王爺不必勉強自己。」
他不顧她的勸阻,一盒蜜餞已經空了。
鐵鏈聲連續不斷的響,他已經回到了專屬的角落裡坐下,閉上了眼。
「王爺……。想殺我嗎?」
尹謙睜開眼,黝黯低落,「本王想歇著了,你走吧。」
蘇離望著他憔悴的模樣,頹然的在角落裡奄奄一息,她心中負罪感大片氾濫,她抓住欄杆,想問,為何沒有責怪,沒有仇恨,沒有質問。
對於他,她明明罪惡滔天。
「下次,能再為王爺帶些嗎?」
他沉默,做出微鼾的聲音。
蘇離站起身,提起跨籃,行禮道:「芷吟告辭。」
她走了。
尹謙翻了身盯著地板,心中酸疼,權利、王位,什麼都沒得到,最重要的是,失去了她。
這麼狼狽的模樣,最不想為她看見。
從一開始他心中便明白,她心中有誰無誰!
他甘願被她騙,甘願做了敗者。
想到失去了她,心中空泛,鼻頭竟開始泛酸。
他本以為見不到她了,現在,已然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