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清澤與洛洛
1
十月初十,洛洛二十歲的生辰。
在冥胥,女子及笄之齡為十八。大多數女子都會在十八到二十二歲間出閣,二十歲為最佳。
下朝後,清澤朝服還未來得及換下,就直奔水瑜軒。一進門,就滿面春風地對我笑:「瑜兒妹妹,雲錦房和巧工房已經依著你的圖樣將那小人和衣服做了出來,你來看看可有不妥?」
「哦?趕得倒是及時,拿來看看!」我放下手中的碳筆,含笑看向他。
清澤將長方形的錦盒放到桌上,在我好奇眼光的注視下打開錦盒——黑絨緞的底布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十二個身著不同款式旗袍的小人。
人,姿態各異,栩栩如生。
衣,款式別緻,繁複華麗。
我隨手拿起一個雕制精細的小木人,仔細端詳著它身上秀雅的直襟式旗袍,嘖嘖歎道:「這雲錦房師傅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這麼小的衣服都能做得如此精良。如此看來,洛洛那丫頭只需研究透這十二款迷你版旗袍的結構,便可將這製衣的精髓學到手,這倒顯得我那些結構圖有些多餘了。」
清澤笑答:「如果不是瑜兒妹妹的圖畫的好,雲錦房那些老東西哪能將這些古怪的衣服做得如此精緻?」
我揚起嘴角笑了笑,坦然接受他的恭維。
將小人放入錦盒後,我起身取來茶几上摞成一沓的雲紋紙遞給清澤:「先前我用毛筆在宣紙上給你畫的那些圖怕是不易保存,這裡是這十二款旗袍詳細的款式圖和結構圖,你一起交給洛丫頭吧!」
他接過圖細細地看著,睫毛蹁躚,眼中有華光流動。沒容他開口,我便很自覺地給他解釋起這雲紋紙和碳筆,聽得他嘖嘖歎服。
「記得告訴那洛丫頭,她依樣做出這十二種款式後,先讓綠泥十二釵們穿著秀一秀,把名聲打響!」手指輕輕拂過十二個小人,我繼續道:「我敢保證,這些旗袍絕對比那騎馬裝更好銷售。那錢奴洛就等著發財吧!」
清澤挑起眉毛邪雅一笑,瞅著我道:「沒想到瑜兒妹妹在衣飾改造方面如此有天賦。若是我娶了這洛小姐,以後還望瑜兒妹妹能多幫那丫頭出些注意來興旺綠泥!」
「你這廝倒是心急,還沒擄到那丫頭的芳心,便先琢磨著幫她發財了!」我嗔了他一眼,道:「洛丫頭若是真跟了你,那便是堂堂的清王妃,皇家怎能容得她在外拋頭露面,經營綠泥?瞧我,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那倒是!」清澤放下手中的紙稿,看著我的眸中隱著憂色:「瑜兒,那洛小姐從前一直住在山上,性子閒散慣了,她會不會為了我放棄現在的自由身,心甘情願地嫁入那深似海的侯門中呢?」
「那要看她喜歡你有多深了!我以前也像她一樣熱愛自由,厭惡被圈養。現在為了那狐狸,還不是甘之如飴地被『鎖』在這相府之中?」
端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我看著清澤笑:「我們倜儻俊逸的小王爺莫要擔心,若一個女人愛你,那你便是她的全部,包括自由。」
聞言,那雙一向不羈的雙眸中出現了罕見的挫敗:「偏偏那丫頭就是不待見我。而且,我看她根本就是討厭我!」
「喔?怎麼個討厭法?」我好奇。
「前些日子,每天我都帶丫頭們去綠泥照顧她的生意,她對隨我去的丫頭們都眉眼含笑滿面春風,對我,卻總是橫眉冷對不理不睬。你說,她不是討厭我難不成還喜歡我?」
「嘿嘿,怕是她吃味咯!」我yin蕩地笑:「我說,你幹啥每次去她那都帶姑娘去呀?而且每次帶去的還都是華睿、錦玉這種天仙級的,你不是存心讓那山裡來的土丫頭自慚形穢嗎?」
「哪有?」清澤輕拍桌子朗聲道:「在澤看來,那洛小姐比京城裡任何一家小姐都要清麗靈慧的多。該自慚形穢的應該是她們!」
「哼!我看你是典型的情人眼裡出眼屎!出的還是一坨清麗靈慧的眼屎!」我不屑地癟了癟嘴。
「瑜兒妹妹該不會是嫉妒了吧?」某男笑得隱晦。
「是呀!我就是嫉妒了!嫉妒你對一個總跟我作對丫頭這麼好!」
他輕扯嘴角,笑得邪魅:「我也可以對瑜兒這麼好的,只要——」
「只要幫你娶到那洛丫頭!」我接話。
「沒錯!知我者瑜兒耶!」他輕眨桃花眼,送了我一個曖昧的秋波。
我配合地做暈眩狀,兩人笑成一團。
「小王爺何事笑得這麼開心?」晨兒端著托盤進來奉茶。
清澤斜著身子睨了晨兒一眼,桃花眼內異彩流觴:「我正跟瑜兒妹妹討要晨美人回去做王妃呢,不知美人意下如何?」
我連忙點頭稱是,配合那痞子演戲。
晨兒到是不驚不咋,平穩地將茶奉上後,嬌嗔地看了他一眼,道:「承蒙小王爺看得上奴婢,不知爺準備何時討晨兒過門?」
嬌言一出,清澤端著白玉茶盅的手不禁一抖,幾點茶水濺到衣服上,給貴氣的紫衣上添了一抹重色。我跟晨兒會心地相視一笑。
「好你個晨丫頭,這才跟瑜兒幾天,就學得這般滑頭!爺答應你,定會盡快幫你尋個好人家,救你脫離這苦海!」
「那晨兒先在此謝過爺了!」翩然俯身行了個禮,晨兒端著盤子退下。
側身看到門關上,我神色認真地看著清澤道:「若是那洛丫頭真的瞧不上你,你不如納了晨兒!要說把她給了別人,我還真捨不得!」
「瑜兒妹妹莫要說笑,清澤心中既有了洛小姐,怎還容得下別人?若納了晨兒,定會負了她。」說完,舉杯呷了一口茶,眼中溢出一絲清苦的神色。
我心中一動,輕聲問:「你當真是喜歡洛洛那丫頭的嗎?」
「妹妹看我像是在說笑嗎?」他抬眼看向我,眸中的情感深刻入骨。
「為什麼要愛她?愛上一個風一樣的女子,愛上一個不懂愛的女子,注定是場劫難。」我垂眸幽幽地說。不知是在說洛洛,還是在說自己。
清澤放下茶杯,嘴角處揚起一抹苦笑:「確是劫難。然,澤已萬劫不復。」
我心中一緊,無言。
他用手撥弄著錦盒中的娃娃,修長的指骨雋秀有力,潔白如玉。片晌後抬眼看著我,曼聲道:「我,已晚了一步。」
「嗯?」我不解。
「第一眼,這女子便跳進了我心中。然,我還來不及歡喜,卻意外發現她眼中早已有了別人。」
我愣然。
他嘴角的苦笑蔓延到眼底,「九九那晚的盛世繁華下,她看著他時,眼中流露出的那入骨的深情讓我第一次感覺到了剜心剔骨的痛楚。那夜,我輾轉發側,只因一雙眼睛在腦中揮之不去。那雙眼晴,清澈多情得讓人心疼,讓我忽然間有了想要守護到老的念頭。」
我望著他,驚怔得難以言喻。
那個人,洛洛眼中的那個人,是……是誰?
2
細長的桃花眼微微瞇著,低垂的眼簾將眸中的魅惑之色掩去了一半。玉般的手指在茶盅邊緣游動,倏地,他揚起嘴角輕輕一笑,極盡妖嬈:「難怪襲水兄一直偏愛這『青竹意』,茶味甘、淡、寒,無形中便醉了人心。」
第一次,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落寞的神情。心,幾乎窒息。
片晌。他抬起眼,眸中的落寞盡散,瞳孔似水晶般清瑩剔透:「瑜兒妹妹,干甚用這種表情瞧著我?」
「那個人,你說的那個人,洛洛心中的那個人,誰?是誰?」聲音嘶啞,眸中水光晃動。
「瑜兒已經知道了,不是嗎?」他笑得魅惑,絕艷中自帶一絲澀然。
他的話肯定了我的猜想,一顆心,瞬時被海浪打翻至海底。
我奪了她的愛人,傷了她的哥哥。而她,卻一直如此真誠地待我。
想起那張清靈的笑靨,我的頭一陣暈眩,忽地覺得自己掉進了萬丈深淵。
「這樣豁然的女子,是不是很讓人疼惜,很值得去愛呢?」清澤抬眼看向我,眸中有一分堅毅:「我已決定明日上奏,請皇上下旨賜婚。」
我沉默片刻,問:「你可知穆襲水正在查辦阮家?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上奏請皇上賜婚,豈不是告訴眾人你站在阮家這一邊?」
「我自是明白這一點。」他垂眼看著杯中青綠的竹葉,喃喃道:「穆家三代為相,權傾朝野。其門下谷氏密衛蹤跡遍佈全國,掌控整個冥胥的情報組織,在江湖中亦頗有威望。一直以來,穆家的勢力都讓我冥瀧皇族忌憚三分。穆襲水現雖官任二品,但百官均知他是下任宰相的不二人選。且穆相年邁,暗中早已將朝中實權移交於他,谷衛也對這個少主唯命是從。穆襲水若有意跟阮靳律鬥,縱使阮家有天大的能耐怕也難逃此劫。」
「清澤,我心中亦心疼洛洛那丫頭,不希望阮家落難。穆家勢力雖一手遮天,卻世代忠良。當年皇爺爺選定穆家的千金為太子妃,又將最疼愛的我指給穆襲水,即是為了表明冥瀧一族對穆家倚重非常。你身為皇族,又是皇奶奶最疼愛的親孫,在這個節骨眼上跟阮家搭上關係,豈不是要陷穆家與兩難之中?」
他抬眼看著我,眼中帶著質問:「瑜兒,我既心慕阮家洛小姐,又怎能眼看著阮家就這樣被整垮?我選擇在此時介入其中,自是希望襲水可以念及我們之間的舊情和你我的兄妹關係,收斂一些。」
我一時語塞。片刻後,問:「你認為,皇上會允了你跟洛洛的婚事嗎?」
「這就要請瑜兒妹妹幫忙了!」他對我挑了挑眉,眸光閃動:「瑜兒不是曾和皇上說洛小姐是你認的乾姐姐嗎?皇太后和皇上一直覺得皇室有愧於你,只要你一句話,定能成全了我們。」
「我雖看好你跟洛洛這一對,但是絕不會選擇在此時撮合你們。我已經讓穆襲水很累了,不想再給他平添煩惱。」
他失笑,看著我問:「莫非,瑜兒妹妹以為自己惹的麻煩還少?阮穆兩家為何會弄成今日這般模樣,瑜兒妹妹不是比誰都清楚嗎?」
我愣然,抬眼怔怔地看著他。
原來,他對我是有埋怨的!怨我挑起兩家的爭鬥,怨我自私地不肯成全他的愛情。
「就算我答應幫你,可洛洛現在對你並無那種心思。你也說了,她心中之人是穆襲水。依她那無法無天的性子,怎會肯嫁與你為妻?」
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悶聲道:「阮靳律是她世上唯一的親人,視她勝寶,她亦愛他勝過世間一切。她若嫁於我,我自會護阮家周全。聰慧如她,自然明白自己該如何選擇。」
「為了她,你不惜與穆家作對嗎?」我凝視著他:「即使護阮家周全的代價是與穆家反目,你也要這麼做嗎?」
他看著我邪邪一笑,聲音如沐春風:「瑜兒妹妹忍心看到那樣的結果嗎?」
我不語。
他繼續:「瑜兒本就不願看到穆襲水與阮靳律針鋒相對,有心勸阻卻總有忌諱。若是阮家與皇家結親,忠良重情如穆襲水,自會有所顧忌。而瑜兒跟洛小姐交情頗深,又與我有兄妹之情。憑著這層關係,你便有足夠的理由勸阻穆襲水查辦阮家。你會好好利用這一點,不是嗎?」
清澤一句話說到我心坎內。
然,理由縱使冠冕堂皇,我若當真以此借口為阮家求情,依舊會傷到他。這,叫我如何忍心?
掂量片晌,我開口道:「這事我可以助你。前提是,我要你幫我查清一件事。」
「何事?」
「祥瑜球館和喜糖一事。」
「這事谷衛已經查明了,不是嗎?」他蹙眉看著我:「具體情況是怎樣?」
「昨日穆襲水收到密報。信中說此事是阮家銀號的掌櫃戚海富受命派人所為。他動用銀號大批銀兩收購京城的球館,並買下所有喜糖散於亂墳崗。事後,戚海富神秘失蹤。雖然所有證據均表明指使者是阮靳律,我卻始終覺得有疑點。」
「噢?說來聽聽。」
「我所瞭解的阮靳律,雖深沉難懂,喜怒無常,但為人卻相當坦蕩。他既要報復我,定然不會這般畏畏縮縮。」
「瑜兒說他會怎樣做?」
我沉思片刻,答:「依他的性子,他會親自收購球館買斷喜糖來做那些事向我示威。就算不自個來做,也會派他的心腹玉匴來做。用戚海富本就不是他的作風,事後又讓他神秘失蹤,更不符合他的性子。依我看,怕是——」
「怕是有人做了這事來嫁禍阮靳律,目的就是要激化穆襲水與阮靳律之間的矛盾?」清澤一語道破天機。
我點頭:「我確是如此猜測!」
「那瑜兒說,此事是何人所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沮喪地垂下腦袋:「做此事之人很有可能知道我跟那奸驢之間有曖昧不明的糾葛。可是,我真的想不出這個人是誰!」
他沉思片刻,看著我笑:「瑜兒放心,這事我自會查辦清楚。」
「這事若查出確非阮靳律所為,我自有法子阻止穆襲水!」頓了一頓,我又說:「若真是他所為,恕我無能為力!」
他揚起唇角笑了笑:「依我對律兄的瞭解,也敢肯定此事不是他所為。」
聽他如是說,我心中竟有無限的喜悅奔湧而出。
「清澤哥哥,你先查辦此事,賜婚一事先擱一擱。」猶豫一下,我看著他道:「我想見見洛洛,你能幫我嗎?」
他將裝著十二個小人的錦盒輕輕合上,抬眼看著我,笑得顛倒眾生:「好!」
3
十月初十。
夜,京都西郊的天空被漫天的煙火渲染得五光十色,炫彩多姿。
第二日,一個震驚皇室的消息在人們的交頭接耳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擴散開來——向來放蕩不羈,風流倜儻的小王爺冥瀧清澤在阮家洛小姐的壽宴上,當著眾人的面向其求婚,允諾有生之年只納其一人為妻。洛小姐笑允,阮靳律未表態。
那晚,狐狸接到第一時間傳來的密報時,眉頭蹙得可以輕而易舉地將跳蚤粉身碎骨。
我自始至終都清楚地知道:清澤若是與阮家牽扯上關係,他行動起來必然會有所顧忌。可是,我還是親手將他推入了兩難的境地。
看著他執著紫毫筆猶猶豫豫不知如何落筆的茫然眼神,我的心疼得幾近痙攣!
他的摯友親手將他推入兩難的境地,他心愛的女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心如明鏡的他卻依然將「情義」擺在第一位,不肯斬斷情絲決絕以待。狐狸,這樣的「心慈手軟」,今後要如何坐穩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位?
走進書房握住他的手,我對他說:「做你想做的!」——即使,那些是我害怕見到的!
那一刻,他凝著著我的眼睛,出奇的專注。最終,墨染白宣。
十月十一。
太后奶奶召見清澤,不允其納「商賈」之女為正妻,並搬出祖訓訓斥其終生只納一妃的言論乃「荒謬之言」。
清澤倒也精明,沒有跟老頑固對著幹,繞著圈子將話題饒走後,拍拍屁股走人,將此事留給我「善後」。
十月十二。
清澤來見我,臉上並無我想像中的欣喜,嘴角噙著一絲苦澀的笑,他告訴我:「她笑允的不是我的求婚,是我們之間的交易——一個借皇家勢力護阮家周全的交易。」
我心中頓時愁腸百結:這兩人,究竟是良緣,還是孽緣?
十月十三。
京都的護城河內發現一具無頭男屍,後被證實為阮家銀號掌櫃戚海富。清澤聞言後,立即接手此案。根據他的查探,戚海富的死與江湖中神出鬼沒的潛魔幫有關。
同時,我從谷衛情報處得知,潛魔幫與阮家多年來暗中一直有來往。心不禁涼了半截:那件事,果然與他脫不了關係!最讓我肝膽俱寒的是,磊落如他,竟然做起了殺人滅口的勾當!
那一夜,狐狸召集朝中重臣於狐爹的書房內徹夜長談。整個相府的空氣中都瀰漫著陰謀與權力的味道。
十月十四。
原戶部尚書周墨書徇私枉法罪名平反,官復原職。同日,一道聖旨讓朝中數十人的官職或降或免,一時文武百官人心惶惶。
晚上,狐狸出奇的沒有埋首在公文堆裡,他牽著我的手一級級地走完那千級漢白玉石階。這次,每一步都出奇的沉重。
在盡頭的涼亭裡,他低頭吻上我的眉尾,囈語般地在我耳邊說:「瑜兒,明天過後我會很忙很忙,你要乖乖聽話,呆在我身邊哪都不要去。」
抬起頭,他墨玉般的眸子裡瀰漫著濃濃的愁思。
我的心突然被一塊巨石壓得幾近窒息。
十月十五。
皇帝大叔一道聖旨下來,狐狸的官服官帽官靴頓時上了一個檔次。正一品六兼,全盤掌控六部事務。官位僅次於當朝宰相。
垂著眼眸盯著手中精緻的盤扣,我的手有些顫抖。他胸前那用金銀線繡著的七爪神獸模樣貪婪凶狠,讓我心生畏懼。
一雙手覆上我的手,替我將那繁美複雜的扣子塞進扣眼中。
「瑜兒。」他口中溫熱的氣體輕呵在我微垂的頭頂,聲音溫和淡然:「一切,才剛剛開始。」
抬起頭,嶄新合體的正一品官袍將他清雅的氣質襯的光華逼射。望著他燦然奪目的俊雅模樣,我突然間覺得他離我好遠好遠。
當日,刑部下令封了阮家名下所有銀號、球館及蜜餞店,名為徹查戚海富被殺一案,實為蓄意報復。
他,真的開始變得很忙很忙。
深夜,我獨自一人站在石階盡頭的涼亭中,望著霧氣繚繞的湖面,突然就明白了什麼是古人說的「高處不勝寒」。
穆襲水,我不要你站的很高。我只希望你在一個能讓我仰望卻又觸手可及的位置
十月十六。
洛洛終於肯來見我了。
站在落葉紛飛的湖邊,她看著我說:「是,風瑜,我喜歡過穆襲水。」聲音若山澗流泉般清亮悅耳。
面對我瞬時慘白的臉色,她輕輕笑了,眉宇間有著淡淡的柔光。
轉身看向湖上枯黃的落葉,她朱唇輕啟,緩緩道:「那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對優秀如他男子一見傾心的愛慕,那感情綿長細膩卻太過虛幻。我喜歡上他的同時已知自己不是他命中的女人,所以風瑜,我的愛並不痛苦。對於你,我也並不忌諱這份感情。」
我盯著她黑亮如玉的眸子,緩緩道:「你心中既然有穆襲水,又怎能嫁與清澤?這對你對他都不公平。」
她轉頭看向我,嘴角噙著一抹詭異的笑:「如果,明知冥瀧清澤是命中注定那個要陪伴我一生的男人,我為何不此順水推舟地嫁於他呢?」
我怔住:「命中注定?」
「是!」她調皮地伸手捏了捏我的腮,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九九那晚,我掐指算到了什麼嗎?」
「嗯!」我連忙點頭。
「對於他,我什麼都算不到。」她的眼神倏然柔軟起來,眸內摻雜了無奈和欣慰的雙重感情:「你與他,我都是什麼都算不到。所以,我與你們注定糾纏一生。與你,是友情。與他,則是愛情。」
我抿了抿唇,掙扎了少許,看著她說:「你既然愛過穆襲水那樣的男人,心中又怎可能再走進其他男人?」
她啞然失笑,表情古怪地盯著我:「風瑜,你不用這樣誇你家男人吧?在我看來,清澤那小子並不比穆襲水差呀?你不要這麼自我感覺良好成不成?」
一語驚醒夢中人!
此時,我才發現恍然之間自己已經在愛情的沼澤裡陷得那麼深,那麼深了。在我眼中,他越來越完美。完美到,我認為所有女人都會愛他;完美到,我越來越迷戀他、依賴他;完美到,我越來越惶惶不安;完美到,我覺得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失去他……
「風瑜,那些事,真的不是我哥哥做的。」見我出神,洛洛伸手拉住我的手,低聲說:「他,即使再氣你,也不會忍心做傷害你的事。你相信他好嗎?」
我蹙了蹙眉,道:「清者自清,所有事情終有一天會水落石出,我只相信事實。」
她黯然鬆手,眼中憂傷四溢:「風瑜,我一直都知道你跟我哥哥之間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纖長的睫毛靜靜地垂著,她眼內的情緒被剪輯得支離破碎:「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他那麼痛苦。明明知道你是對的,明明知道我不該遷怒於你,可是看到他那麼那麼的難過,我還是忍不住地想要對你發火。」
我語塞。看著她盈滿憂鬱的眼神,一顆心慢慢柔軟起來。
「我那麼喜歡穆襲水,那麼喜歡你,那麼愛我哥哥,看著你們三人如此糾纏不清,我的心也是很痛的。」她抬眼看向我:「風瑜,我只是希望你對他好一點,哪怕只有你對穆襲水的百分之一也好。只是,只是這樣。我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破壞你們夫妻的感情。」
「傻丫頭,你哥一天放不下這份感情,我就一天不能對他好,這是我對彼此感情最好的捍衛。」
「那……你心中有他嗎?」她凝視著我的眼,問的小心翼翼。
轉過頭,我看向飄滿落葉的湖面,輕輕點了點頭。
沉默在我們之間緩緩漾開,我聽到彼此的心臟在鮮活地跳躍著。
手搭在我肩上,洛洛在我身後悠悠地說:「風瑜,之後的日子對你而言或許會很艱難。你要記住,生死有命,是勉強不來的。無論如何,我都希望你能永遠沒心沒肺地快樂著,即便,那快樂真的很傷人!」
察覺到她話中有話,我蹙眉問:「你想告訴我什麼?」
「想告訴你,要珍惜身邊人。」她歪著腦袋看著我,笑得如同飄零的落葉,那麼憂傷。
「珍惜身邊人。」多麼簡單又艱難的一件事!
十月十七。
我去了一趟皇宮,用皇帝大叔欠我的第二個承諾換了一段姻緣。婚期暫定於次年正月十五元宵節。
此時,我覺得洛洛愛不愛他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當時我坐在喜轎中嫁於那人時,亦沒有愛他。
命運的齒輪在我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經改變軌跡,逐漸偏離了幸福的軌道。
悲傷,就那樣轟轟烈烈地襲來,所有的幸福像泡沫一樣在那些暗無天日的光陰裡一點點破碎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