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東果然走到程香香身旁,使勁兒抱她。他雖然只有十五六歲,長得卻比香香還高,他們胸貼胸緊緊相依,程香香能聽到他的呼吸,自己沒有任何感覺。
是的,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她想。
可是蘇東東呼吸漸漸急促,像是夜晚的浪潮,一層一層前湧……忽然用力地甩脫香香,哭著說:「我辦不到!姐姐你長得像我媽,我辦不到!」
他辦不到什麼?程香香已經有些瞭解。他辦不到視程香香如姐,辦不到在抱程香香時能夠不興旖念——程香香真正無語了,對他又怕又憐,來不及安慰,黯然走出他和一個大齡女人同`居的房子。
程香香的手裡還捧著蘇東東的日記本。日記本很薄,她只感到錐心的沉重。
劉雪在外面等待,她的眼神十分迷惘,多像迷途的羔羊,那麼柔弱無依。
程香香走過去,聽見劉雪遲疑地問:「姐姐,東東他……還好嗎?」
「讓他靜一靜吧。」程香香落寞地說著,帶她到車上。
坐上車,劉雪看了程香香手裡的本子一眼,想開口問,程香香急忙說:「這是東東交給我的,要我看看,看過之後如果覺得你能看,會給你看。」
劉雪理解地點點頭,憂鬱的眼神飄向車窗外頭。
程香香愣愣地注視她的側影,想像著曾經的自己,也曾像她這麼迷茫過,心底沒來由地泛起一層無言的感傷。然後直接送劉雪回家,等回到自己家時,夜已深,她睡不著,幽幽地吐了一口氣,信手翻開蘇東東交給自己的日記本。
那裡面記載的是他的生活點滴。
他說自己最愛的女人叫劉雪,會一輩子愛劉雪這個女人;他說他克制不住想要背叛劉雪的衝動,因為他的腦海中老是浮現父母離異後的種種;他說他該怎麼辦?他已經跟一個大他十五歲的女人同居了,那個女人是個大傻瓜,居然肯為了他而離婚,實在實在是一個大傻瓜。
字裡行間,程香香看出一種潮弄的意味。那是對別人、對世態的嘲弄,也是對自己的嘲弄。
日記很亂,最醒目的一段,是這樣寫的:「劉雪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男人,我骯髒我下`賤,崇尚迷惘的性`欲和同`居,同時我愛你,想要一輩子擁有你的純情。可寧願不在今生愛你,如果有來生,一定會是你的好老公。」
他想以一個清白的來生、一個清白的思想來愛劉雪,在今生恐怕無法辦到,所以才要劉雪離開。程香香有些明瞭他的心情了。當翻到最後一頁,心中更覺可悲。
那頁說詞很短:「今天我看了報紙,發現一件十分可笑的事。那是一個比我還小的香港女孩,我知道她是我的妹妹、我爸在外面生的野種。她居然把自己跟臭男人雜生的結果——那個挺得像座山的肚皮通過照片的形式在網上公開,為的是要找一個領養人好來收養她未來的孩子。也許是家族遺傳的原因,我突然感到一絲窒息的性`欲,開始氾濫我的下`身。」
天呀,這是一個多麼荒唐的想法,蘇東東受傷的心靈想跟妹妹的身體掛鉤!前兩天程香香看過這個報導,為那個女孩不值,現在想來,不值的人還有很多,比如蘇東東。
他已經迷愛了,已經在都市的叢林裡走丟了靈魂迷失了自我。
天慢慢地亮了。程香香感覺「慢」是因為自己失眠了。新的一天到來,程香香睡眼惺忪,對著鏡子一照,那個黑眼圈的女人彷彿很陌生。
懶洋洋地洗了臉刷了牙,夏蘭已從醫院回來,臉色異常憔悴。程香香擔憂地問:「阿姨你怎麼了,昨晚睡不好嗎?」
夏蘭抬手揉了揉眼角,艱澀地說:「阿姨沒事,昨晚你爸發燒,可把我和你媽嚇了一跳。」
程香香聽得心口噗噗地跳,急忙問:「我爸怎麼了,是不是病勢加重?」
夏蘭搖搖頭,勉強安慰說:「……沒什麼,今兒燒退了,只是你爸這病,終究好不了,香香你不要太難過。」
那是程香香的父親啊,香香怎能不難過?驅車來到醫院,母親正在喂父親喝燕窩粥,父親的臉色比昨天還更蒼白。程香香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哭著叫:「爸,爸你怎麼樣了?」
程元化緩緩回過頭,逐漸渙散的眼光一點一點向女兒臉上靠攏,吃力地抬手撫摸著她的臉頰,斷斷續續說:「香香……爸……大概不行了……你要聽你媽的話……好好地生活……」
程香香拚命地點頭,哽咽著:「爸,我什麼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
楊梅拉住了香香的手,痛苦地說:「香香,讓你爸休息一會吧,昨晚他沒睡好。」
事實上楊梅自己也沒睡好,從她的疲憊的臉上,程香香能感到母親忽然之間老了幾歲。
程香香依言讓父親休息,正想退出病房,突然接到香香里拉的負責人打來的電話,那個負責人緊急地說道:「小姐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總經理駱魄失蹤了,財務經理謝宏也拐了二十億資金跑了!」
程香香忘了一旁還有病危的父親,啊了一聲,手機失手掉落地上,登時摔成兩塊!
那個負責人不直接打電話到醫院,自然是怕程元化知道。無奈他的聲音太大,程香香又靠在父親身旁,父親自然聽到了,只見他的情緒再次波動,大叫一聲,一口氣上不來,眼皮瞪得滾圓滾圓……
當醫生火速趕來時,程香香的父親已經死了!程香香和母親、夏蘭,每個人的心空空落落,淚水流了再流,痛苦的邊緣那是無言的愁悵……
三天後程元化出殯,他的所有親戚朋友都來奔喪,商業的非商業的。程元化平生愛靜,除了最好的朋友冷支洋,他生病住院的事一直瞞著友人,直到去世大家都感意外。
冷支洋心情異常沉重,老友逝世,對他是一個很大的打擊。香香只是一個弱質女孩,無法掌握大局;所以程元化的喪事,都是冷支洋親自指揮手下完成的。
為了防止有人惡意搗亂,幾乎出動了冷支洋一半以上的勢力,以維護大局安保。
辦完父親的喪事,已是掌燈時分。程香香身心俱疲,每時每刻都想哭,可又流不出眼淚。好在乾爹一直陪伴在身旁,給予她最大的依靠。
「香香,你爸的事,乾爹也很難過。」冷支洋歎口氣,痛苦地道,「然而逝者已矣,生者應該勇敢地活下去,你不應該再流淚了。聽乾爹的話,一定要開心地活下去。」
程香香點點頭,撲進乾爹懷裡不停地抽泣,喃喃地說:「可是我……我想念爸爸,從此再也見不到他了,也沒有人疼愛香香了……」
「傻孩子,乾爹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冷支洋撫摸著香香的頭髮,慈祥地說,「你爸臨走前,曾經跟我談過,乾爹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一枝花有可能就是青魂這孩子……如果萬一不是,乾爹也不要你等他,你喜歡誰愛誰,就要努力去爭取。」
程香香瞪大了眼睛,說不上是驚異還是安慰,愣愣地問:「乾爹,青魂和一枝花他們可能是一個人嗎?如果是,他為什麼不回到家裡來?」
「孩子,你忘了你青魂哥哥是怎麼離家出走的了?」冷支洋陷入悲傷的境地,喃喃地說:「乾爹這一輩子最愛一個女人,那就是你的乾媽。遺憾的是,早在十幾年前,你乾媽和你姐姐,都給壞人害死了……」
「乾爹,我聽爸說過,」程香香擦了擦淚水,安慰說:「你也不要難過了,好嗎?爸說你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當時不救乾媽和姐姐,並不怪你啊。」
冷支洋又長長歎了口氣,往事如煙,不堪回首。當初在選擇救兄弟手下和妻女之間,他真的很痛苦,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再一次選擇,他也會選擇當初的決定,而給自己留下終生的痛苦。
「你青魂哥哥,便因為這事離開了家……」冷支洋痛苦地說,「十多年來,我始終沒有再見過他,要真的見面,也不一定認識了。他心中恨我,就算回到天港不肯跟我相認,也是應該的,是我欠他的太多了!」
「乾爹,這麼說,一枝花真的可能是青魂哥哥了?」程香香又驚又喜,張大了櫻桃小口,想從冷支洋口中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冷支洋歎口氣,慈祥地說:「香香,那還不一定,這事幹爹會全力調查。你爸是個死腦筋,當初指腹為婚,原是在青魂和你同時相愛的可能上決定的,既然青魂離家出走了,你也不必守候著他。所以就算一枝花不是青魂,你也放心去愛吧。」
程香香堅定地搖了搖頭,她並不是一個毫無主見的女人,父親臨終前的叮囑,她一字都沒忘記。寧可一輩子守寡,她也不會違背父親的遺言。
冷支洋抬起頭來,再次凝注著香香,眼中是感慨,也是憐惜,「香香,你和你爸一樣,都很固執。可是這會使乾爹難過,要知你的幸福就是乾爹的希望。乾爹已經想到一個計策,可以引出一枝花,並且能夠試探他的身份來歷,你願意冒險一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