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雲牽著小翠的手,走到程香香身邊說:「香香,小翠就麻煩你送她回去了,現在我也該回綠風牧場了。」
程香香微微點頭,直到楊雲邁著大步走遠,輕輕地說:「小翠,你的雲哥是一個乾脆而可靠的男人,我真是為你高興。」
「是的,雲哥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之前他為了幫我尋找青青世界,一直在努力,卻不讓我知道,直到房子建成了,才給我捎信來……」小翠的臉上有著甜美的憧憬,「明天起,我就會天天來這裡,和雲哥一起重建我們的家園。香香,你也來吧,幫我種種花好不好?」
程香香微笑著答應了。
她們回到小翠家時,夜少軒已從城裡回來了,果然帶回好多東西,吃的用的不計其數——他很聽話,沒有忘記為劉奶奶添購兩套秋衣。劉奶奶樂得咧嘴呵呵地笑。
然後,霍天也過來了。他和小翠是下廚的好手,程香香也湊過去幫忙,氣氛顯得十分熱絡。晚餐相當地豐富,她們吃得十分歡恰。
第二天是週日,程香香依約來到綠風小學。昨天中午霍天說過,今天會帶程香香去「釣風景」的,她並沒有忘記。
太陽剛剛爬上山坡。霍天已經起床了,正在整理釣竿,也特別為程香香準備了一副。
過不多久,他們就起程了。程香香以為垂釣的地方是在綠風小學旁邊的那道溪流,原來不是的;霍天說,那裡沒有風景可釣。於是程香香聽話地跟在他的身後。
沒想到,今天所走的路線,正是昨日小翠帶香香走過的路線。
程香香暗暗驚異,心想該不會就是小翠所說的青青世界吧,大概也只有那裡的風景算得上奇佳,若是在林外的那道小溪旁坐下來,靜心垂釣,那會是一種生命的享受。
天底下的事竟有那麼巧,果然,霍天帶著香香來的,就是這個地方。他們坐在林旁的草地上,放餌垂釣,藉著樹蔭掩映,絲毫不覺夏日已經越爬越高。
霍天笑笑:「香香,你覺得這地方怎樣?」
「好地方!」程香香由衷地說。
霍天的神色又黯然了:「這裡的確是個好地方,正是楊老闆以前經常流連的地方,是一個回憶的地方啊。」
程香香愣了一下,心想:「霍大叔你是怎麼了,又扯上了我的母親?」嘴上並沒有說話。這一刻,她的言語勢必在他的充滿回憶的眼睛裡顯得蒼白。
魚兒上鉤了,浮子在一顫一顫地抖著。霍天急忙提竿而起,入目所及,是一條三指來粗的小鯽魚。霍天高興地笑笑,從魚兒嘴上取出釣鉤,對著它低低地說:「去吧,溪流才是你的家。」接著將魚往溪中一拋,它轉眼沒入溪底。
「霍大叔,你將它放生了呀?」程香香不解地問。
「咱們到這裡來,並不是釣魚啊,又何苦摧`殘一個小生命?」霍天偏過頭來,認真地說。
程香香想了想,喃喃自語:「不是釣魚,那就是釣風景,釣回憶了……」
「香香,你很聰明。」霍天點點頭,眸中的憂鬱更濃了些,「你長得……真是像楊老闆。她年輕的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就是這裡。」
這一忽兒,程香香更加體會到霍天內心的痛苦。這個一生為情所困的男人,其心思多麼地執著,而顯得天真。程香香想,我母親不可能沒有感動的。但這一刻還能說什麼呢?
時間在靜,流水在動,一切外在的景色,既是美好的,又是憂傷的。
沉默了一會,程香香心中一動,問:「霍大叔,昨天大約臨近中午的時候,你是否在這裡呢?有沒有看見陌生的人來過?」她的本來意思,是想探探哪位不長眼的傢伙,在暗中跟小翠搗鬼,而毀去她和楊雲的新家。
「噢!昨日麼……」霍天低下頭,沉吟著說:「綠風牧場的楊大叔,帶著一幫人荷刀負鋤的,打前面的林子走過,大約是去墾地開荒吧。」
程香香聽得悚然一驚,忍不住歎口氣。
霍天問:「你怎啦?」
程香香搖搖頭表示沒事,其實心中已經明白,楊興不早不晚帶人來此,不會那麼簡單的,小翠的新家不定就是他給毀去了的。
「霍大叔,我隨處走走去。」程香香隨口丟下一句話,放下釣竿。
霍天瞧見她的心不在焉,說道:「去吧,不要走得太遠。」
程香香走進溪旁的林子當中。小翠被破壞的新家已經映入眼簾。現在,小翠在那裡擺弄花草,楊雲在搭著房架子。
程香香怔怔地站著,看著他們在越來越強的夏日下揮汗如雨,心中的感動幾乎沒法形容。
「香香!」小翠抬起頭,高興地叫著,「你來啦!今天早上,我本來想叫你一道兒來的……但是,怎麼好意思打擾你呢?於是只好自個兒來了,沒想到雲哥一大早也趕來搭建房子了。」
程香香笑笑,由衷地說:「小翠,你們真幸福。我想,你們既然這麼相愛,為什麼不結婚呢?要知道,現在是婚姻自主的年代,別人的阻礙那是無濟於事的。」
小翠愣了愣,沒有接話。楊雲從房架子上爬下來,走近說:「香香說的是,但是……我們總不能讓老人家太難堪呀,過些時日……對,過些時日,或者再過些時日,一切都會好的,我爸他老人家並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一定會接受小翠的!」
這是一個憨實的男人。程香香不禁為他的天真和執著,感到心中酸澀,沉吟著說:「你知道麼?你們的青青世界,大概……就是你爸帶人給毀去的,他老人家一力阻止你們交往,哪會那麼容易就認同小翠並且接受她?」
「這個我們都已明白了。」小翠說,「香香,雲哥的處境我很理解。前陣子我曾要你幫忙,叫你勸雲哥離開綠風牧場,現在想來,那是不用了。因為我和雲哥那麼相愛,怎麼忍心讓他背負一個忘恩負義的罪名——畢竟楊老伯養了雲哥十幾年不容易呀!我們可以一起努力,一定會讓楊老伯滿意的!」
「你……小翠,你怎麼改變主意了?」程香香愕然問。
小翠甜甜一笑:「自從我知道雲哥一個人偷偷為我建造青青世界之後,就改變主意了。雲哥是個好男人,他會一輩子愛我的。最終楊老伯也會愛我們的。」
楊雲握著小翠的手,認真地點頭說:「我們決定一起患難,房子沒了,可以再造,有人再搞破壞,我們跟著造。只要我和小翠同心協力,別人總有感動成全的一天!」
程香香聽了,默然蹲下身子,幫小翠小心翼翼地整理花草。她覺得今天的青青世界,比起昨天,彷彿更加美麗了。
不一會,霍天進林找香香,一眼瞧見小翠和楊雲,眼神掠過一抹詫異,但很快就明白了,笑著說:「你們年輕人呀,真會謀取自己的幸福。」
小翠的臉蛋微微泛紅:「霍大哥你說笑了。」
楊雲憨厚地聳聳肩,用行動做了證明——一拍霍天的肩頭:「大哥來了,正好多個幫手,中午我楊雲請吃飯。」一句話乾乾脆脆,彷彿覺得為小翠搭建房子,那是自己所必須做的事,一點也沒有「同居」的尷尬,自然而爽性。
程香香站在一邊,聽楊雲和霍天說話,當知兩人熟絡得很;他們是和她母親同輩的人,他們的感情可愛而執著。
霍天今天沒課,遂答應在青青世界裡幫忙,為小翠和楊雲搭建房子。
中午時分,楊雲和小翠一同回到綠風小學對面的小飯店,打包了幾味酒菜送來,一夥人在青草地裡圍坐而吃。頭頂是插天古樹,餘蔭曳地,微風飀飀,給人以怡然自樂之感。
酒是普通的老金威,程香香不擅酒力,只喝了兩杯。小翠不會喝酒,一個勁地勸他們吃飯。楊雲和霍天卻將啤酒當成水,咕嘟咕嘟地灌下肚子。
小翠看不過,低低地說了兩句,楊雲才住了口。
哪知兩人空有一副好身材,都不是喝酒的料子,飯過之後,竟然癱在青草地上睡著了。
小翠望了楊雲一眼,對程香香說:「香香,你知道麼?其實雲哥和霍大哥,他們一直過得相當壓抑,只是外表不曾表達出來罷了。」
「大概是吧。」程香香點點頭,「你看剛才他們喝酒的模樣,真叫人擔心。」
是的,誰會沒事找醉受?一個人的心事,常常無意識地流露於日常的行為當中。剛才看他們喝酒情形,多半牽扯到心中鬱結了。
霍天是因香香的母親而心傷多年,那麼楊雲呢,是因為小翠嗎?
程香香想,我外公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極力阻止楊雲和小翠相愛,是值呢,還是不值?
一串沉重的腳步起落入耳畔。程香香驀然一警,拋開遐想的神思,抬起頭來,看到一張憤怒而鐵青的臉。
這張臉呈國字形,很蒼很老,皺紋縱橫,有如風乾了的橘子皮——不過,鼻樑是堅挺的,嘴唇是剛毅的,而頦下的鬍鬚,卻是長長下垂,表示這張臉的主人至少有七十歲以上的年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