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樓,樓高萬丈。
站在這裡,可以看到整個鬼獄世所罕見的規模。耳邊,是奔騰不息的江水。每每到了這裡,他就會沒來由的,心底一陣平靜。除了鬼獄最高層人物,此地是不容許教眾進入的,違令者格殺勿論。
鬼奴面無表情地守在樓底,他不知道此刻高傲的尊者,心底是怎樣的澎湃。就像當年那樣麼?應該不是。因為在冷漠之中,少了些許無情,便是再也無法持劍了。
思緒飄到了那個遙遠的時空。
那時的他,是會說話的,而他的主子,仍是歐承業。不同的是,當時的鬼獄,是由歐承業的祖父和父親當家的。他,僅是個毫不起眼的小書僮。
原以為,日子會這樣一天天地過,他和歐承業就這樣,以恰似主僕卻勝似兄弟的情誼過完這一生。卻不想,在那個淒涼的黑夜裡,所有的一切都變了,變得連他都覺得陌生。
殺戮,親情的破滅;殘忍,死亡的終點。這一切,都是歐承業給母親的祭奠。他內心深處可怕的慾望,在血腥中迅速膨脹。
最終,歐承業逼死的祖父,囚禁了父親,剿滅了所有知道真相的生命。他也算一個,只是歐承業沒有動手。他明白,在歐承業驕傲的皮囊下面,早已空了一切,只剩下這份友情,所以他放了他。可是,他選擇了留下。用冰冷的匕首,割去了自己的舌頭,成了終生的啞巴。那一刻,他看到了歐承業眼底的溫潤。
於是乎,他從「石墨」變成了的「鬼奴」。
歎息一聲,鬼奴徐徐抬頭,仰望著湛藍色的天空。今天的天氣真好,沒有昨日的陰霾,卻是萬里無雲。
當日歐承業問他,是否後悔當年的選擇,可曾知他的心底的萬丈波瀾。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後悔,可是他知道歐承業的孤獨。高處不勝寒的孤獨,一覽眾山小的寂寞。如果連他都離開了,他不知道歐承業會否崩潰。
遠處,行來兩條靚麗的倩影,鬼奴的嘴角慢慢升起一抹寬慰的笑。
恰是莫浪心與蕭柳娘到了。
此時的莫浪心,身心輕鬆,作息了一晚,現已能將體內力量應用自如。只是,多虧了他的百年內力。若非他殘留的十幾年基礎內力維持,只怕現在的歐承業也會像當年無空山上的滅雲一般,灰飛湮滅吧!
鬼奴指了指樓上,示意莫浪心上樓。
莫浪心微微頷首,斂容對蕭柳娘低聲道,「柳娘,你在此等候。」
聞言,蕭柳娘含笑點頭。
東風拂夜話淒涼,更吹落、淚凝霜。玉簫聲動,流光轉,一夜清風舞。嬌顏雪柳銀質牢,泣聲沉沉暗香去。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身後,是細碎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可是他知道,她來了。
霎時間,她躊躇著,不知該稱呼他為「少主」,還是「子俊」?
「為什麼不說話?」他終於轉身,那一刻,她的窘迫無所遁形,只得報以尷尬的笑意。
「沒、沒有。」莫浪心輕聲回答,臉上瞬時飛起一片紅暈。
歐承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顧盼生輝,眼神迷離,凝眸便是驚心。肌膚勝雪,五官精緻。沒有一身的驕傲,接受著被賦予的柔弱,彷彿多年前的那個女子。此刻的莫浪心,有著無與倫比的嬌媚,帶著屬於她本質的纖柔。曾幾何時,她不就是這般模樣麼?可究竟是怎樣的境遇,讓她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的局面,成了現下的性子?
她是絕世的美人,也曾是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卻在冰山的覆蓋下,幻化成了人世最悲涼的殺手。
他,心疼她的楚楚,更心疼她的堅強。
堅強得令人為之心碎。
「還好麼?」她忽然抬頭柔聲問。
「你好就好。」他淡淡地回答,只是一個伸手,便將她攬進懷裡,貪婪地呼吸著屬於她的幽幽髮香,「回來就好。」
莫浪心渾身一震,任由他溫暖的體溫傳達到自己體內,消散了多年累積的冰霜白雪。腦海裡突然呈現出宿命的模樣來,那種夾雜著無盡淒涼的眼神,依稀發生在昨日。可他卻用這樣的眸子守著她,足足四年。她忽然明白了浪天涯當日的絕然,還有心底最深的痛楚。
被自己的至愛推到了懸崖邊,那種等待毀滅的滋味真的好殘忍。
所以此生,不求其他,只求遺憾少一點。有人曾這麼對她說過。
浪天涯!
記住浪心,此生,定要幸福……
手,回應地摟緊他的脖子,她將臉輕輕地貼在他寬闊的胸膛裡。
淚,悄然滑落。
歐承業忽然露出溫柔的笑意,「今生,我誰都不要,只要一個你。」低頭間吻去了她眼角殘存的淚水,「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生不改。」
莫浪心的淚,卻越發洶湧。
那一刻,她只想抱著他,直到天荒地老。不管江湖恩怨,也不理武林是非,就算天下人都拋棄了她,她都不管。她只想和他一起,地久天長,海枯石爛。等到滄海變成了桑田,他們仍攜手一起,不離不棄。
十指相扣,漸漸烙上屬於彼此的印記,說好了,要留一輩子的。
他輕輕牽起她的手,走下樓去。
樓下,齊聚著所有鬼獄教眾。
莫浪心扭頭望著歐承業,那充滿霸氣的容顏在她的視線裡越發清晰。她看到歐承業那雙蒼白卻纖細的手慢慢摸到她的臉上,耳邊是他威嚴的聲音,「從今往後,她就是鬼獄的女主人!」
話音剛落,莫浪心的淚無聲地落到他的手心裡。
聞言,萬眾歡騰。在所有人眼中,只有像尊使莫浪心這般的人物,才配得上如此尊貴的少主歐承業。
在他多年冰封的嘴角,莫浪心第一次看到了溫暖的笑容,還有幸福的痕跡。
「我愛你。」他毫無顧忌地吻上她嬌嫩的紅唇。淚,沿著她的眼角無聲滑落,碎了一生的思念。
從今往後,她就是鬼獄的女主人。
他用實際行動,宣誓著他的誓言,向天下人顯示他的愛情,表達他的承諾。
然簡短的三個字,對莫浪心而言,卻有如千斤。
「若我死去,我的一切都留給你。」他低頭吻著她的鼻尖,柔聲說。
莫浪心身子一怔,愣愣地望著他,用同樣的口吻毅然回應著,「若你不死,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歐承業一愣,而後歡暢地笑著,激動地抱著她,彷彿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裡,合而為一。莫浪心就這麼又哭又笑地俯在他懷裡,去聽屬於他的心跳,慢慢刻進自己的生命裡。
耳邊,是他對著成千上萬的教眾,給她立下的誓言,「此生,非卿不娶。」
莫浪心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歐承業堅定的眼眸,淚猶在臉地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非君不嫁!」
全場沸騰,眾人歡呼雀躍。
蕭柳娘的淚卻瞬間滑落,嘴角,是欣慰的笑意。
還是讓她找到了。
終於還是找到了,不再一個人,不再獨自承受。
前塵恩怨,都讓它隨風消散吧!曾經種種,在雨後的天空裡,顯得如此微不足道。有了彼此,那還有什麼好計較的?以前的一切,都讓它隨著浪天涯的死而離去吧!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滎迥,借問一枝如玉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之時斷人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