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響,聽月忍不住回過頭去。陽光擠進三交六菱花隔扇門緊緊的跟在胤祥的身後,為他鍍上了一圈燦爛的金邊兒,光線在金磚鋪就的地面上折射回他的臉上,看不清他的眉眼,卻看得見那透明的白皙和深刻的凹痕。她的心狠狠的一痛,卻露出了一抹溫柔的微笑。
跪在大殿裡的居然是聽月,胤祥的心重重的一沉又立刻提到了喉嚨,她回頭看向自己,眼光迷離而無助,竟好似找不到自己在哪裡。膝頭如針扎一般的刺痛,可再痛也比不上心痛,腳下的步伐有些虛飄,看著她唇邊的暖暖笑意,竟令他剛剛做出的決定也禁不住動搖了起來。
跪在她的身邊,相視的一刻,終於看到了她眼中熟悉的光彩與安心。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為什麼到這裡來,不是說好了要乖乖的等我回去嗎?」
「我有啊,我每天都在等你,可是我好想你,好想快些見到你。」她可憐兮兮的說,秋水般澄澈的眼眸看得他心湖蕩漾,心疼萬分。
「咳!」一聲極大的咳嗽聲,不滿的打斷了兩人深情的對望。
胤祥吃驚的一抬頭,發現康熙早已黑了臉,連忙收拾心緒施禮問安:「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吉祥。」
「吉祥?哼!朕還指望什麼吉祥。你可有將朕放在眼裡?朕對你的一片苦心算是全都白費了。為了一個女人,你竟敢欺瞞天下人做出如此有悖人倫的醜事,朕真恨不得從來沒有你這個兒子!」康熙惱怒以極的痛罵著,眼風不經意的掃過聽月筆直跪立的身影,竟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她灼灼的目光。
胤祥難過的低下了頭,彷彿被人生生的撕開了心肺,痛得不能呼吸。「皇阿瑪,」他抵著心中的絞痛,艱澀的說,「對不起,兒子讓您失望了。我也曾經想過接受您的安排,就這樣了此一生,可是我無法面對自己的心,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孽障!」康熙恨恨的低吼了一聲,無力的靠進了龍椅裡,「朕最後再給你一個機會,說實話那場屠殺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胤祥轉頭看向聽月,發現她也在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她的眼中沒有懷疑、沒有責備,只有讓他心碎的信任。重新對上康熙犀利的眸光,他堅定地說:「不是。」
「那麼是誰做的?」
他略低下頭,眼光望向地面上的一點,沉默。
康熙心中一動,雙眸微瞇,危險而凜冽地道:「看來你知道是誰做的!說!是誰?」
閉上了眼,不動,依然沉默。
「胤祥!」明黃色的案幾後傳來轟天的怒吼。
李德全倒抽了口氣,腿一軟立時癱在了地上。
「請皇阿瑪不要問了,如果您要治罪,就請治兒臣的罪!」這是他的決定,他必須要這樣做。
「你以為朕捨不得要你的命是不是?」康熙用手指著胤祥,氣得渾身發抖。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心猛地一沉,彷彿自言自語地問:「難道是老四?」
「不是,不關四哥的事。」胤祥如彈簧一般脫口而出。
聽月倏地轉過頭去,心裡則一片雪亮,原來是四哥!
感覺到聽月震驚的目光,胤祥忍不住回望向她。他知道一切都瞞不了她,因為他們的心意是如此的相通,可是他不能將四哥再牽扯進來,更何況四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
見聽月微不可見的向自己點了點頭,他的心霎時碎成了一粒一粒的。一股挫敗的沮喪感盈滿心頭,他真的覺得自己無力至極,不能好好的保護她,也無法讓她遠離傷害,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陪自己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心,豈是一個痛字可以形容!
康熙深深的歎了口氣,疲倦的搖了搖頭,「老十三,你實在是太讓朕傷心,太讓朕失望了。」
胤祥重重的磕了一個頭,鼻音堵塞地道:「兒臣知罪,請皇阿瑪責罰。」
「媳婦兒也願同領責罰。」聽月的聲音突然在殿中清亮的響起,沒有懼怕,亦沒有擔心,有的只是坦然與平靜。
殺機在康熙灰褐色的眸中一閃而過,可心腸卻再也冷硬不起來,「既然你不肯說,那麼這筆帳朕就只能算在你的頭上。回府去閉門思過,什麼時候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再出來,想不清楚、想不明白就永遠都不用再出來了。」
圈禁,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圈禁,不過這結果卻要比他的預料不知好了多少倍。「是。」掩不去眼底的一抹失落,他向上叩首謝恩。
扶著胤祥起身,卻發現他的腿根本用不上力,想要俯身去看他的腿,卻被他一把拉住。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令人著迷而安心的弧度,她的擔心被他的笑容奇異的平復,掌心傳來的溫熱感覺更是他給她的無聲的安慰。
慢慢的走了幾步,他的步伐又恢復了往日的穩健。只是他的心卻再難以恢復。終於還是走到了這一步,爵位、前程恐怕已然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可是他不後悔,為了她哪怕讓他交出性命,他也決不後悔。
只要再一抬腳便能踏出這乾清宮的門檻,可是聽月卻忍不住回頭望去。明黃色的案桌後,孤獨的坐著一個憔悴而蒼老的身影,只不過瞬息之間,似乎他的腰身更彎了,頭髮也更白了。他終究沒有再拆散他們,並默認了她嫻悅的身份。
深深的吸了口氣,彷彿要排擠出心中所有的悶氣。
乾清宮,她永遠都不會忘記的地方。曾經,在這裡,他的一道旨意讓她與十三無望的分離;而許多年後,又是在這裡,他終於兌現了他當日的承諾——成全他們。
輕輕的在唇邊掬起一朵清雅的梨花,它代表著原諒與釋然,不再有怨恨,也不再有傷害。只是這世上卻再也沒有了朵琪昕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