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睡得迷迷糊糊間,仿似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簫聲,簫聲似曾相識,在哪裡聽過?
從迷夢中醒來,我揉了揉眼,披衣起床,靠在門邊看時,屋外一片暗沉,只有天上的星子閃爍著光芒。簫聲時有時無、若真若幻,我站在門口看週遭,並未驚動任何人,為何偏我聽得見?
湖邊一個人影如飛鴻般掠過,瞬即消失在黑暗中,我心頭一驚,急忙跟了過去。追到一片竹林時,月亮從雲裡頭鑽出來了,看的到前面的人穿著一襲玄色的長衫,當他回頭時,面上豁然是一張銀色的面具,在淡淡的月光下閃耀著如星子般的光澤。
到了林子深處,我左顧右盼,失去了那人的蹤影。
我撓頭,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營區傳來尖銳的叫聲:「有刺客——,有刺客——,快點保護皇上!」緊接著,人聲喧嘩,亂成一片。
我大驚,正轉身要趕回去,背後被人重重的一點,眼前一黑,登時失去了知覺,只知倒在了一個結實的懷抱中,嗅到了他身上緩緩釋放的淡淡檀香。
當我再次清醒的時候,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仿似在一個洞中,微微睜眼,果然,是一個溶洞般的地方,洞前掛著銀色的水簾,位置很是隱蔽。
我被人靠置在石壁邊上,正要動彈,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急忙閉上了眼,裝作昏迷的模樣。
有人進了溶洞。
「這個人是……?」
那聲音我認得,竟是左相的。
「只是一個故人。」這個聲音……好熟悉……是公子?!
我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氣。
腳步聲在我面前停住了。
「我認得她,她是安遠侯的人,你怎可如此大意?倘若叫他知道怎麼得了?不行,我得殺了這個女人!」
「嚓!」清脆的響聲,他拔出了長劍。
「我說過,她只是一個故人。」聲音冷得如同冰塊一般,只聽到「喀嚓」一聲,接著,是劍如同碎片一般落下的聲音。
一切來的那麼快,生死之間,我還來不及反應。
「你……」左相冷笑一聲,道:「公子固然在元國身居高位,可你別忘了,這可是在我離國,倘若本相要拿了你,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哦?是嗎?」一個妖異的聲音響起,似有人穿越水簾飛到了跟前,她嬌笑一聲,道:「左相大人何必著惱,要辦的事情我已辦妥,怎麼?如今左相大人想背棄我們的盟約了麼?」
那聲音……竟是……寧水煙……
我零碎的記憶漸漸的串起,在來離國的路上碰到了寧水煙、後來又在石洞夢到了公子,以及在左相的人馬裡看到的背影,這一切都是真的。寧水煙說過,公子心中的人不是她,她是公子的……現在想來,難道她竟是公子的手下麼?
「你此話當真?」左相驚喜的問,「那個老匹夫果然中招了?」
「那自然假不了,很快便會有消息傳出來了。」寧水煙答道。
「只是……」
「左相大人擔心的是奚慕塵嗎?他是無上金剛之身,要殺他恐怕沒那麼容易,此次我們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也是僥倖成功,倘若再下手,很難得逞。左相大人既有耐心等了三年,如今又何必急在一時?倒是左相大人答應我們公子的事情,可不能不算數。這離國九座城池,可有四座已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大人事成之日,千萬別忘了哦?」我難以想像這番話竟會從千嬌百媚的寧水煙口中說出,她仿似一個縱橫捭闔的談判老手。
「那當然,忘不了,忘不了。只是老夫不得不提醒公子一句,這個女人是奚慕塵的人,倘若她告密,我們的麻煩大了。」
公子冷哼一聲:「左相大人錯了,此人也是本公子的人。」
「啊?」左相大吃一驚,愣了半晌才說,「原來如此!公子高招,公子高招,當真是英雄出少年,老夫慚愧,想不到每一步都在公子的計劃當中。老夫先行一步,以免引人猜疑。」
「屬下也告退。」寧水煙道。
「嗯。」他淡淡應了一聲。
洞中很安靜,除了滴水的聲音,我只聽到心口「撲通撲通」的亂跳,聽到剛才的那番話,我心頭百味陳雜,往日認識的人,仿似一下子都變得陌生了,我心裡梗得難受,每日戴著面具過日子,這樣不累嗎?或者他從未戴過面具,只是我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而已。
「我知道你早醒了。」他一句話,叫我再也裝不下去了。
睜開了眼,看到地面上的斷劍,剛才就差那麼一點,左相便要將我殺了。
公子負手立在洞口,望著洞外的水簾,背著的手裡拿著的正是那隻銀色的面具。他回頭凝眸看我,一如初見時的丰神俊朗,他的光華如陽光般將整個溶洞都照亮。
「別來無恙。」他開口道。
「為什麼?」我走過去,聲音有些哽咽,「難道你不怕我去告密?剛才你大可以讓那個老傢伙殺了我,便再也不會有人破壞你完美無缺的計劃,再也不會有人破壞你顛覆離國的計劃!」
他彎唇冷笑:「你知道我要顛覆離國?」
我別過臉去,冷冷道:「高傲自負如公子你,怎會看的上區區九座城池?那個左相,也不過是你的棋子而已,被你玩弄於鼓掌之間尚不自知呢?」
「你倒是很瞭解我。」他幽幽道,低頭時,看到我的手,執起來看了看說:「你的手受傷了。」
觸到他涼涼的手指時,我身子一僵,手心的傷痕是之前竹林裡被劃傷的。我將手往身後一縮,冷聲道:「不要你管!」
「怎麼?你生氣了?是為了奚慕塵麼?呵呵∼」他輕笑了一聲,笑聲中帶著幾許落寞。
「你以為他不想殺我嗎?你以為他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嗎?倘若有一天你發現他戴著更多的面具時,是否也會如今天這麼對我呢?」
「我……」我心口一抖,嘴唇顫了顫,終究沒說出什麼來,心底卻涼了半截。
他伸出纖長的手指撩過我額前的長髮,深黑的眸子透著幾許憐憫,幽幽道:「你憔悴了許多。」
望著他,想起在他身邊度過的日子,想起那些快樂的算計著他的日子,我眼中霧氣升騰。他說我憔悴了,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看著他的臉,淚珠兒從我眼角悄然滑落,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看到他便覺得心底酸酸的,忍不住的流出淚水。多少次夢中夢見他,想要伸手他卻絕然離去,如今,他真實的在我面前了,我卻連伸手的勇氣都沒有。是的,我承認,我是想他,很想很想……
他的指尖劃過我的臉頰,接住了淚滴,歎息道:「本不該將你捲進來,或許是我錯了。」他輕輕將我圈入懷中,撫著我的頭髮,道:「你可知,當初我告訴你叔父戰死沙場,其實我撒謊。十年前,在繆國西丘的三國盟會上,聲名赫赫的驚世英雄冥奇璧猝死,下毒的,就是離國老侯爺奚連君。如今,我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一天,我等很久了。叔父是我至親,待我如同幾出,倘若我不能報了這個仇,怎麼對的起他的英靈?如何向元國的百姓交代?至於奚慕塵,他可不是吃素的,我未必勝得了他,你何必如此擔心?」
「我不想這樣,我不想一切變成這樣……你放手……放手好不好?」我哽咽著說。
他沉默不語。
半晌,他推開我,背過了身去,道:「你走吧,今日之事,就當從未發生過,我這個人,你……就當從未認識過。」
我蹙起了眉,咬著唇,道:「倘若心底已經裂開過,你以為真的可以不留下任何痕跡嗎?你以為愛過的人,說忘就能忘的嗎?」
他身子一震,回眸看我,眸中閃爍著熠熠水光,沉聲道:「事到如今,又能如何?你可知,同我訂婚的是繆國公主,婚約一旦破裂,到時干戈必起、生靈塗炭。」
我狠狠咬牙,猛的過去推了他一把,大聲嚷道:「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什麼國家,什麼生靈?你心裡從來都只有這些!為什麼你從未想過我?從來都沒有!」
「風鈴兒!」他喚了我一聲,想要握住我的手,我狠狠的甩開他,飛奔著向著洞外跑去。
「風鈴兒!」他又喚了一聲,我在洞口站住了腳步。
他低聲道:「我有想你……」
我攥住了雙拳,身子微微打顫,那又如何?又能怎麼樣?
沒有回頭看他,我絕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