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逃了!」男人扼腕。
「無妨,他對妻子的愛戀太深,不會離開硯城,總有機會再抓住他的。」
姑娘依靠著男人,柔言柔語的安慰。
男人不甘願的點了點頭,低頭看著她蒼白的小臉,突然惱羞成怒,低吼著質問:「你剛剛為什麼不閃開?」
「我知道,你不會傷我。」
她深深信賴,無限依依。
「再說,就算沒有事先為你取了鬼名,能死在你的刀下,我也無怨無悔。」
「說什麼傻話。」男人更怒,雙手的動作卻跟語氣相反,溫柔的抱住她,護衛在胸前最安全的地方。
她滿足的吁了一口氣,小手揪住他的衣衫,小聲的問:「你有沒有事?」
男人搖搖頭。
「沒事。」
「那就好,因為,我有事。」
她仰起臉來,笑著望進他眼裡,輕聲說道:「他的瘴氣太強,我支撐不住了。」
說完,她身子一軟,在他懷中昏過去。
與公子一戰,看似輕鬆,實則讓她元氣大傷,昏睡了幾日才醒來。
是一陣草藥的香味,將她從昏迷中喚醒。
姑娘睜開雙眼,望見雙眼全盲的左手香,正端著一碗熱騰騰的藥湯,在臥榻旁的椅子坐下。
她微微一笑,軟軟的坐起身來,背靠著繡褥,接過遞來的藥湯,端起來就要入口,藥湯沾唇前,動作卻又停了下來。
「真好。」姑娘說。
左手香神色冷漠,淡漠的問:「好什麼?」
「我在昏睡的時候,就想著要見你。」
她微笑不減,像是談論天氣般,輕鬆的說道:「是你在暗地裡協助公子吧?」
左手香沒有驚、沒有懼,語氣未變。
「你怎麼知道?」她沒有否認。
否認,沒有任何意義。
「他的心被掏走了,硯城裡只有你能不著痕跡的把心掏取走。」
姑娘頓了頓,又說。
「就像你掏取榮欽的肝臟一樣。」
左手香不言不語,全盲的雙眼,望著臥榻上的小女人。
「這是條件。」
姑娘重複側耳曾偷聽到的言語。
「我猜想,你們達成協議,由你為公子取肝,因為他已化為魔物,男人的肝臟最是滋補,能增強他的能力,而你則是同時在搜尋別的東西,例如眼睛、例如肝臟、例如其他的——」
她歪著頭,斟酌用詞。
「部分。」
「你為什麼能猜出來?」
「因為,我也是女人。」
她靠近左手香,輕聲說道:
「就像是我有在乎的人,雖然想藏著,卻情不自禁。你對那個跟隨你多年的男人,也是一樣。」
左手香的表情,直到這時才有些變化。她修長的雙手,緩慢探出衣袖,先露出櫻花般粉紅的指尖,然後是十指,接著是手掌——
「他所罹患的病,想必是你無法醫治的,需要換取器官才能活命。」
姑娘仍舊說著,即使看見那雙能輕易取她姓名的雙手,逐漸靠近過來,她也平靜如常。
左手香卻搖頭。
「不,你錯了。」
「喔,我錯在哪裡?」
「他沒有病,但卻日漸衰老,除了記憶之外,我要為他替換的是全部。」
「這可是件大工程,需要犧牲許多人命呢!」
姑娘恍然大悟,將藥湯在嘴邊吹涼,又說道:「可是,公子後來急了,不願透過你的挑選,只取人肝而食,你們的協議就作廢了。」
兩者的手法截然不同。
該說,就是手的不同。
同樣都是白潤似玉的雙手,公子取人肝食之,都是開膛剖肚,弄得血如泉湧,腥紅四散。左手香取人臟器時,卻能不著痕跡,沒有傷口,更沒有血跡。
想到那些堆積如山,連餓鬼都吃的撐了,哭著喊著說吃不下的屍體,她歎了一口氣,很惋惜的說:「真是浪費呢!你還不如跟我合作。」
探得很近的雙手停住了。
「怎麼合作?」左手香有了一絲興趣。
「你還記得蔣生吧,硯城裡頭,那樣為非作歹的人,並不在少數。有些罪大惡極的人,最好能清除乾淨。」
「你願意把那些人交給我?」左手香挑眉。
她原本以為這個女人不能變通,才會與公子合作,想要各取所需,但如今這項提議卻出人意料。
「是啊,這樣不是兩全其美嗎?如此一來,你就能好好挑選了。」姑娘理所當然的說著,笑得仍是天真無邪。
「我如果殺了你,就不必拘泥於只挑選有罪之人。」
左手香說得一針見血,卻是頭一次如此自在的跟姑娘聊天。
「沒錯,但是這麼一來,你就拿不到我要付給你的報酬。」
姑娘俏皮的眨了眨眼。
左手香不由得好奇起來。
「什麼報酬?」
水潤的雙眸,閃過深又深的光芒,不是笑意,而是胸有成竹的籌謀。
「蔣生的眼睛。」她輕聲宣佈。
若說這世上,有什麼東西能夠打動左手香,那麼蔣生的雙眼,的確就是少數的其中之一。那雙好看的眼睛,太難以尋找,可讓她擁有視力,看清她在乎的男人,是生得什麼模樣,又是用什麼樣的神情望著她。
「死人的雙眼,對我無用。」這是她最深的遺憾。
姑娘淡笑。
「你還記得,是誰說他死了嗎?」
左手香的盲眼,微微睜大。
灰衣人。
當初,是灰衣人來通報,在石牌坊外哭嚎的的蔣生,已經死去。那時她與姑娘同在木府中,沒有確認蔣生是否真的已死,因為她沒想到灰衣人會說謊,就如她沒有想到,姑娘的佈局細密,深謀遠慮至此。
「他還活著?」
「嗯,就被我封印在一本書裡。」
嬌嫩得略帶稚氣的容顏,笑得從容自在,沒有半點戒心。
「如果你願意跟我合作,那雙眼睛就是你的了。」
俗話說,有備無患。
她不防備左手香,是早有把握,此人不會成為她的「患」。
果然,左手香靜默下來。
日光偏移,時間逐漸流逝。
那雙潔白的、美麗的、致命的雙手,不再凝定不動,終於探向姑娘盈滿笑意的容顏——
然後,那雙手把藥湯端走。
「別喝這個。」她把藥湯灑在地上。
姑娘望著地上褐色的液體,刻意再問:「為什麼?」
「這是不好的東西。」左手香言簡意賅。
兩人沒有在深談,彼此都心知肚明,協議在藥湯被取走時,就已經達成。
一抹笑意,淡淡浮現在粉嫩唇角上。
「你再睡一會兒。」左手香吩咐。
「嗯。」
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閉上雙眼後才問。
「對了,你知道公子的心放在哪裡嗎?」
「不知道。」
「這就麻煩了,往後要對付他會更棘手。」
她的話音越來越軟,嘴上說著麻煩,卻像是不太在意。
能讓木府的主人、硯城的主人覺得棘手的事情,絕對不多,何況還是一個剛剛被打退,險些魂飛魄散的手下敗將。
左手香忍不住問:「為什麼?」
被褥裡傳來微弱的語音,如似夢囈。
「因為,他的身上有了我的血。」
倦累的姑娘,再度睡去。
木府中的灰衣人們,正在重蓋大廳,小心翼翼的沒有發出聲音。花木為左手香讓開一條路,之後又悄然聚攏,靜靜守護睡夢中的姑娘,散出淡淡的芬芳,讓她睡得更為舒適。
木府之外,硯城裡人與非人,精怪與妖物各自走動,相處和睦。
雪山下的城,再度回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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