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倪小瑤一早便奔到前一天來過的這森林區,朝大槐樹樹洞吶喊。
「氣死我了!欺壓善良百姓的大惡魔!乾脆在咖啡裡給他加抹布水再吐口水……不行,那種不道德的事我做不出來啊……可惡!就咒他在這裡吃東西消化不良、蹲廁所一直便秘……」她滔滔不絕謾罵起來。
那奧客簡直無理得變本加厲,昨天不僅要求她負責送三餐,還頤指氣使要她餐餐代煮咖啡,然後嫌東嫌西,怪她把頂級咖啡豆煮得比餐廳自助吧提供的續杯咖啡還難喝。
她除了僵著笑臉賠不是,只能在腦中想像翻桌畫面洩憤,然後整理屋內環境時,又被他頻頻找麻煩,光是應付他、整理他一間住屋,就已耗去她大半工作時間。
接連幾日下來,打掃住房工作都要延到下午才能完成,怕有新客人要入住而尚未整理妥當便要被記點,她只好將清理他木屋的工作排到最後一間處理,之後才打掃其他戶外環境,結果都得忙到下班過後,加班還沒加班費。
他們工作時間雖有固定,但分配的工作也算責任制,上午負責幾間住房清理,下午則是外面環境整理或輪流打掃溫泉會館內的公共區域,沒能在時間內完成,只好晚點下班了。
因為這個超級機車奧客,讓她連日來不僅無法準時下班,更是天天挑戰她的容忍力極限。
幸好有個發洩出口,她個性也不是會積鬱成疾的人,偷偷用力罵過之後,便能重新面對新的一天。
不遠處,暗暗聆聽、觀察的靳子桀,再度忍俊不禁。
他今天依然決定早起,一方面是為釋放過去積累的工作疲累,藉著早晨散步調劑心靈,汲取宜人的好空氣,另一方面也想著不知能不能再看見她表演〈國王的驢耳朵〉的戲碼,不料真又讓他撞見了。
這一次,她感覺比昨天還氣惱,火氣更旺盛。
當他聽到她想讓他喝抹布水或口水時,不免心驚了下,幸好下一刻便聽她坦承做不出那種不道德的事,讓他鬆了口氣。
她只是單純發洩,不是真會暗地報復的人。
而她咒罵人的台詞,其實有點無厘頭,令他回想起來,唇角再度輕揚。
她並非唯唯諾諾、膽怯怕事的小媳婦,她私下活潑、精神抖擻的一面,令他不覺想多看幾回。
如果,她不是曾介入他人感情的小三,他也許會欣賞她有趣的雙面性格,只是想起在咖啡館見到的那一幕,他心裡對她仍不免存著疙瘩。
伺候完龜毛客人度過早餐時間,倪小瑤先前往負責的其他木屋打掃,接著為他送午餐、泡咖啡,留下來開始打掃這裡。
她納悶為何他現在不自己出門去餐廳用餐,卻要餐餐指定客房服務,完全不在意多付些費用,似乎就專為找她麻煩似的。
她認真擦著毫無髒污、亮晶晶的窗戶,而大少爺他就坐在客廳,翹著二郎腿,悠哉從容地吃起今日午餐--迷迭香雞腿套餐。
渡假村裡提供住宿客人三種用餐選擇,基本上住房會提供一餐早餐,在溫泉會館內的B1餐廳用餐,其他兩餐亦可購買餐券,前往餐廳使用午、晚餐自助吧,另外會館五樓及七樓亦有不同的餐廳,供應不同風味料理,當然價位就較高了,或者有些住木屋區的客人會使用附設廚房,自己烹飪。
靳子桀除前三天去B1餐廳用餐外,後來指定送餐服務皆會選擇不同的餐點,身為員工的倪小瑤只在B1餐廳吃過自助吧,對其他樓層的餐館從沒機會接觸,如今忙了一上午打掃工作,聞到那香味過人的餐食,她不覺吞了下口水。
忽地,口袋裡手機響起,她放下抹布,伸手探進圍裙下的褲袋,掏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急忙轉個身偷偷接聽。
「喔,真的嗎?」一聽有好康兼差,她一高興不自覺加大音量。「這次兩千五,可以呀!當然接嘍!我這禮拜是星期四、星期五排休,約明天下午三點在台北福華飯店,OK!一個小時嗎?沒問題,我會盡力配合客人需求。」她承諾道。有了上次經驗,這次沒多考慮便輕鬆應諾了。
沙發上,原本用餐的靳子桀一聽她講電話的內容,不禁皺起眉頭,臉色嫌惡。
講完電話才轉身的倪小瑤,不意看到他望向她的表情非常不悅。
「請問……那套餐不好吃嗎?有什麼問題我會代您向主廚反應。」她納悶問道。
明明看起來很可口、聞起來香噴噴的美食,他怎麼像吃到大便,臉色那麼難看。
「你搞援交?」靳子桀不禁脫口道。沒料到外貌樸實、個性感覺單純的她,除介入他人感情、搶人男友,竟還從事援交行為!
他一臉鄙夷地瞅著她,懷疑她是否有暗藏心機的另一面。對工作認真的她才建立起的一絲正面好感,瞬間灰飛煙滅。
「欸……」他的話教倪小瑤瞪大一雙眼,驚駭住。
「你你你……說什麼援……援交」一時太訝異,害她不免口吃,連敬語都不說了,而她光說出那兩個字就莫名尷尬不已。
「電話講那麼大聲,這種事你該去外面談。」他眉頭緊攏,已打算將這種員工給辭退。
「誰、誰援交了!」被嚴重抹黑、誤解,令倪小瑤臉頰熱燙,又氣又羞的,完全無法和顏悅色澄清。
他直盯著她不語,暗示意味濃厚。
「士可殺不可辱!」她大聲駁道:「你要怎麼龜毛挑剔、找我碴都沒關係,但含血噴人污辱人就太過分了!」一雙黑白大眼怒瞪他。
「你剛才不是說得清清楚楚,一次兩千五,在福華飯店一個小時,會全力配合客人需求?」靳子桀因她直接的怒火有些詫異,卻仍將她方才說過的話重複一次。
她只為兩千五就出賣肉體,竟如此輕賤自己,跟她前兩回對著樹洞宣洩情緒的孩子氣作為,完全難以聯想在一塊。
「才、才不是那樣!」倪小瑤霎時臉紅脖子粗,惱怒他不堪的聯想,更急著想為自己的名譽辯駁。
「不然是怎樣?」靳子傑倒想聽聽她如何就字面上的意思好好解釋。
「是那是」倪小瑤頓時有些吞吐。她雖非援交,但接下這種兼差也很難向人吐實。
「我不會向餐廳主廚抱怨食物問題,倒是要跟這裡的管理者投訴,服務生私德有嚴重問題。」靳子傑冷冷說道。
也許她先前介入別人感情是男方的問題,但現下她的行為令他非常不齒,無法容忍這樣的員工存在,說不定哪天她也在這裡跟客人交易。
他會反應激烈是因過去在他旗下另一渡假村,確實出現過這樣私下與客人搞援交的服務生,令他得知後氣惱不已,他可以不過問員工私事,卻絕不能允許這種事再發生,嚴重污染渡假村素質。
「你不用打掃了,現在就離開,我會要求櫃檯換別人來打掃。」靳子傑完全不想讓這樣的女人再在他面前多待一刻。
他拿起電話,按下內線,撥到櫃檯。「幫我接方經理,我有重要的事告知--」突地嘟的一聲,電話被切斷。
靳子傑抬眸,不悅地看著迅速衝近電話櫃旁,一手按掉電話通話鍵的女人。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可惡!我跟你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這樣陷害我?」倪小瑤氣呼呼說道,無端受到這樣的屈辱,令她無比委屈。
即使她沒做那種事,但若他這個偏執狂的奧客向經理栽贓抹黑她,難保要引起什麼非議,說不定因他一席話,害她丟掉工作飯碗。
「我只是打算陳述事實。」看她緊張的模樣,令他不禁更確定自己的想法。
「那才不是事實,我又沒援交!」她再度駁道:「我、我只是接個兼差,陪人演個戲而已。」她咬咬唇,不得不說出真正實情。
「演戲?」原要再次撥電話的靳子傑,黑眸一瞇,暫時放下話筒。
「是、是扮演小三……因為對方想跟女友分手,可是女友不死心,才找我假扮……變心對像……」她有些不安地解釋,就怕他聽完還是打算向經理投訴她行為不當。
「扮小三?假扮對方變心對像?」靳子傑一雙深眸再度上下打量她,這次沒有露出鄙夷,卻是一臉難以置信,腦中不禁重新回想起初見她時的情景。
「我、我知道你可能不太相信,因為我長得很平凡,怎麼也不像會有男人為了我而拋棄美麗的女友……我本來也覺得不可行,可是上次試過一次真的成功了,這次朋友才又介紹類似的差事請我幫忙,我才會答應……
「雖是演戲,我也絕不會跟對方有什麼親密舉動,頂多讓對方摟摟肩膀而已……你一定覺得兼這種差事很奇怪,也許還看不起我,可是我不偷不搶,也沒真的出賣自己身體,而會找我幫忙的人,他們其實早跟女友感情有問題了,並不是要我做出傷害對方的事。
「像你這種有錢人一定不會懂,我只是希望多賺點錢,能讓辛苦大半輩子的媽媽過好日子,才會什麼兼差都考慮,而且這是透過認識的人介紹,否則我也不敢隨便答應……」她滔滔說著,不禁有些心酸,眼眶微微泛紅。「你想刁難我工作上的事,我不會推卸責任,也會盡可能達到你的要求標準,可不可以請你別亂投訴,我很需要這裡的工作……」她抿抿唇,語帶哀求,眼眶已不覺盈上水霧。
一方面擔心他胡言亂語,害她工作不保,另一方面,被他嚴重污辱人格,令她感覺難受。
聽完她詳細解釋,再見她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模樣,靳子傑心口不禁輕抽了下。
原來,他真的徹底誤解她了。
「所以,你之前也假扮小三,才被對方潑辣的女友潑了一身咖啡?」想起她當時被謾罵的情景,原來她不是介入他人感情被指責,竟是為賺點外快才忍受這樣的屈辱。
他對她曾有的負面觀感,這時全然改觀了,對她不由得萌生一抹不捨與同情。
「你、你看到了?」倪小瑤非常驚訝,更覺無比羞窘。「所以,你認出我,因此看我很不順眼,才故意找我麻煩?」
想到他曾撞見她當時難堪的情景,他是因此誤解她勾引別人男友,很不道德,在意外見到她後,才刻意對她百般刁難?她因他自始至終用有色眼光看她,頓覺心裡更加難受。
她低垂頭,很想轉身就逃走,再不要面對他這個客人了。
「抱歉,是我誤解了。」靳子傑沉聲歉然道。不料自己真的有失偏頗,將她這種生活認真、樸實孝順的女孩看作另一種人,甚至因幾句話便誤解她出賣身體,從事不倫交易。
「你、你真的很過分……」倪小瑤顫聲道。聽他承認對自己的誤解,她該覺得鬆口氣,卻莫名地掉下淚來。
坐在沙發上的靳子傑,突地見有水滴落下,滴在電話機上,令他嚇了一跳,抬眸就見站在電話櫃旁低垂頭的她正無聲掉淚。
「喂,幹麼哭?」
之前無論他怎麼刁難她,也不見她當他的面蹙個眉頭或面露委屈,怎麼這會兒因他的誤解,竟將她給弄哭了。
他頓時感覺內疚不已。
「就算沒有一開始的誤解,我還是會對這裡的服務生要求高標。」他意圖解釋,不過確實因個人偏見,對她的刁難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