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躲藏在大樹後的一道裊裊身影,差點哭出聲來,一雙寬厚的掌心,卻死死地摀住了她的唇瓣。她回頭,看到熟悉俊美的臉孔,那深邃清透的黑玉眼瞳中,印刻深沉的悲痛。
「明鏡,我——」上官依雲撲進夙明鏡的懷抱中,她壓抑地小聲哭道。
「依雲,我明白的,我什麼都明白。」夙明鏡眼眸深處,水色瑩瑩。「不要讓漓兒看到你哭泣的臉,這樣,他會更難受的。」
他帶著她,雙雙離開了那裡。
夙燁似有感應,他忽然回頭,飄了一眼身後的那棵繁茂的大樹。
「燁兒,怎麼了?」夙漓好看的雙眉浮動淡淡的困惑,他順著夙燁的視線望過去,什麼都沒有。
「沒什麼,大哥,我們回去吧。」夙燁冰藍色的眼眸一晃,他淡笑道。
幽冷的小山坡上,夙明鏡跟上官依雲雙雙沉默著。
他們站了好久,好久。
上官依雲目光直直地盯著遠處,視線中沒有焦點,她神情呆滯道:「明鏡,有沒有另外的方法,這個世上一定還有另外一種方法存在的,對不對?」她最乖巧的孩子,最善良的孩子,她的漓兒啊,為什麼藏得那麼深,那麼深,若非她剛才親耳所聞,她恐怕一直都不知道。漓兒啊,為何娘這麼愚笨呢,為何娘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你也深愛著箐兒啊。
她的漓兒啊,心疼得她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老天為什麼不能善待她的漓兒呢。想到種種,叫上官依雲她如何不悲傷呢。
夙明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默然無聲。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有些事情是沒有選擇的,這是身為帝君的應該承當的。
他不由地摟緊了懷抱中的上官依雲。對不起,依雲,對不起,他心中不斷地默念道。他心中痛苦掙扎著,深沉的痛,劃過他的眼,他的心。
他覺得他不該隱瞞她的,確實還有另外一個方法,只是——他咬咬牙,終於下了決心說了出來。「其實依雲說得沒有錯,克制化功大法的除了捨棄漓兒一種方法之外,還有另外一種方法。」
上官依雲驀然雙眸發亮,她拉著他的衣袖道:「還有什麼辦法?」
「那就是進入玄迷幻境,修煉幽冥九重神功。」夙明鏡沉聲道。可是能夠闖進玄迷幻境的人只有夙燁才可以,因為他是幽冥聖女魔雪影的兒子,他的身上流淌著她的血液,也是最適合修煉此功的人選。
然一旦夙燁修煉幽冥九重神功,同樣是冒著極大的風險,那是玉石俱焚啊,稍稍不慎,便要犧牲掉他另外一個兒子了。
而無論是漓兒還是燁兒,都是他珍愛的孩子。他又怎麼忍心讓從小飽受病痛纏身、身心遭受雙重折磨的燁兒去走那一條幾乎是不歸的道路呢,他沒辦法開口啊,他這個做爹的原本就虧欠燁兒太多,太多了。
上官依雲看到夙明鏡矛盾掙扎的神色,她便已經明白了。
夙家的宿命是別無選擇的,不是犧牲這個兒子,就是要犧牲另外一個兒子。她忽然沉默了。
良久,她才仰起頭,含淚道:「還是捨棄漓兒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上官依雲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量。
她知道,捨棄漓兒,漓兒只需一時之痛,但捨棄燁兒,他卻必須經受烈火燒烤,冰雪刺骨,那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她沒有辦法看燁兒遭受這種痛苦,既然無論如何都要犧牲一個兒子,那就選擇痛快點的方式吧。
夙明鏡知道上官依雲的選擇肯定是這樣的,他知道她絕對不會讓夙燁去涉足這種幾乎是烈焰焚身的痛苦,在她的心裡,燁兒同樣是她的兒子,她的親兒子。而他呢,也正因為她的善良,她的割捨,他才會不顧一切地愛上這個他一眼看到的女子,這個他一輩子不會後悔的女子。
可是也正因為她的成全,他更加痛恨他自己。
漓兒他十歲墜崖失蹤,如今好不容易回家相聚,卻要讓他面臨被犧牲的局面。他這個做爹的,真的是有多窩囊就有多窩囊,他怎麼可以讓他的兒子犧牲,自己卻站這裡束手無策呢。
夙明鏡心中湧動的濃烈悲憤氣流,那強大壓抑的痛楚,逼在他的掌心裡。靠在夙明鏡懷抱中上官依雲感應到一道悲涼矛盾的巨大壓力,她詫異地低下頭來,盯著夙明鏡的手,才發現他的掌心似被尖銳的物件刺破過。
「明鏡,你的手——」她驚呼了一聲。
「我沒事,依雲。對不起,是我無能,讓你傷心了。」夙明鏡身為一個父親,身為一個丈夫,他痛恨他不能解決這種事情,他更痛恨夙家歷來相傳的宿命,他本以為不會發生了,沒有想到,劫數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夙家。
上官依雲抱緊了夙明鏡,她含淚拚命地搖著頭。「不,不,不是這樣的,明鏡,你是一個好丈夫,也是好父親,你已經做得夠好了。那是夙家相傳三百年的宿命,只要是夙家的子孫,就沒有辦法逃離這種命運。明鏡,在我嫁給你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的孩子當中,肯定有一個是遭遇劫數的。只是我以為那個腹中未來得及出世的孩子已經消了這一代的劫數,沒有想到,漓兒還要被犧牲。」她眼中的淚水終於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對不起,依雲,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原本不必遭受這種痛苦的。」夙明鏡痛苦地閉上了眼眸。
「不,不,明鏡,這不是你的錯,不是的。其實夙家比起其他的皇族已經幸福很多了,至少我們不用擔心骨肉相殘,不用擔心孩子們野心勃勃挑起戰亂,我們的孩子,都有一顆懷抱天下的仁慈之心,這是我們做父母的驕傲。我其實本來該含笑地祝福漓兒去拯救蒼生的,可是我,可是我——」可是那個人畢竟是她十月懷胎所生下來的,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怎麼能不傷心呢。
「依雲,我明白的,我什麼都明白。」夙明鏡深邃的黑眸中已有水光浮動,他怎麼會不明白一個母親即將失去兒子的痛苦呢,他怎麼會不明白呢。
他緊緊地擁著上官依雲,她熱燙的淚珠灼燒了他的胸口,像是火燒的烙鐵一樣,在他的胸口上烙印下悲傷的印痕。
而他的心,卻在滴血,那是無言的父愛。
微風吹拂過他們相擁的背影,黑色的影子,在光線的折射下,拉得老長老長……
一道翩然身影,從他們身後不遠處掠空而去。
他降落地面的瞬間,冰藍色的眼眸中,水光一片。想到那悲傷的款款嬌影,他身側的拳頭驀然地握緊。
娘親!在他的心中,他第一次對那個從小疼他愛他的母后親暱地喚了一聲娘親。
娘親,你放心,既然還有另外的方法,燁兒就不會讓大哥去犧牲的,娘親,你別哭,不要傷心,燁兒一定保大哥周全的。
一道快光飛過他冰藍色的眼眸,那眸光瞬間變得堅定而絕然。
涼亭裡,方箐淡然地看著掌心中的夜明珠,她心中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不斷地蔓延開來。她手指觸碰上夜明珠,思緒飄渺。
大哥為何突然要送她這麼珍貴的賀禮呢?為何他突然會岔開話題呢?莫非他——倏然,方箐淡眸一震,她站了起來。
難道大哥他已經知道了那件事情了嗎?
方箐心中一沉,掌心一開,她直愣愣地盯著夜明珠,心神不定。迎面嬉笑瘋癲的聲音,卻斷斷續續地傳入她的耳際。蓬頭垢面的綠衫女子,嘴角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她笑嘻嘻地盯著方箐手中的夜明珠。
「大姐姐,這個東西好漂亮哦,會亮呢,好美哦。」她從方箐的手中奪過夜明珠,把玩了起來。
方箐早有耳聞綠衣服用了喪魂散,變得神志不清,瘋瘋癲癲的。當下她好言相勸道:「小妹妹,將這個還給姐姐,好不好?」方箐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想要拿回夜明珠,誰知道綠衣卻抓住她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將她的手背咬出血痕來。
方箐吃痛地看著綠衣,她卻死命地拽著那夜明珠,凶狠地瞪著方箐。方箐無奈,知道不能用常理跟她來說,當下她道:「小妹妹,姐姐這裡有更漂亮的東西呢,來,姐姐跟你換,好不好?」方箐從青絲上拔下一枚精緻小巧的珠釵遞給綠衣。
那綠衣傻笑地盯著方箐手中的珠釵,又看了看手中的夜明珠,翻動了一下,而後她嘴角咧開地拍拍手道:「姐姐這個更漂亮,我們換,換。」她奪過方箐手中的珠釵,卻將夜明珠高高地往前一拋。
方箐撲身過去,滾落地面,手臂擦過地面,似有刺痛傳到臂上。
綠衣在旁邊笑嘻嘻地拍著手。「這個好,這個好看,大姐姐,再來一個。」
有守衛驚慌地追趕過來,他們架起綠衣,忙朝方箐致歉道:「方姑娘,對不起,對不起。」他們架著笑嘻嘻拿著珠釵對著太陽照光的綠衣下去了。
方箐淡漠地從地面上拍著灰塵起身,她攤開掌心,見夜明珠安然無恙,她舒心地笑了笑。好在大哥的夜明珠沒事,她寬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