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著一身月牙色刻銀絲的長衫,束腰白玉帶,腳蹬同色銀灰色的羊皮小靴,翩翩然地朝方箐走過來,晨間瑩潤的霞光,似飄入了他的一雙冰藍色的魅眸裡,光澤幻變,美若霓虹。
當時已是深秋,紅葉飛舞。
他隨風而行,火焰般的楓葉,跟著他揚起的衣袂,落滿他一身。
絕然的美麗,蠱惑的畫面,若飛捲煙雲般,帶著巨大的磁力,慢慢地,一點一滴地收進方箐淡然的眼眸中。
他已到她身側,她卻忘記了該有的戒備。
啪——
夙燁的折扇輕輕一開,一片青竹潑墨扇面上,清風吹送。
「鸞姑娘,別來無恙,今日巧遇落月寺前,姑娘道是有緣無緣?」他薄唇勾起淡淡的流光,低沉的魅笑蘊藏藍瞳裡。
方箐淡然的眼眸,光色閃了閃,而後漠然道:「夙公子,有緣無緣是有一個前提條件的。若是天意如此,那無緣也是有緣,反之,若是人為刻意安排,那麼有緣也是無緣。」世上哪裡來那麼多巧遇,若非他有意跟蹤她,怎會恰好在這個時辰與她相遇在落月寺前。
夙燁嘴角噙起一抹快意的笑光。「鸞姑娘說話,總是比較有趣的。姑娘還是叫我齊公子為好,以鸞姑娘的聰慧機靈,總不至於讓在下的一番辛苦喬裝化成泡影吧。」他冰藍色的眼瞳掠過一道魅光。
「實不相瞞,在下此來落月寺,確實是事先獲知鸞姑娘今日必到落月寺,特意在這裡等候跟鸞姑娘來一次巧遇的。只是沒有想到,還是被鸞姑娘一眼就看穿了,說來實在是慚愧得很。」他語氣淡然飄遠,未有半點尷尬之色。就算被人當場揭穿他的來意之後,他依舊可以鎮定自若,當成一場無關緊要的小笑話,一笑置之。
方箐見他如此坦然,她倒有些意外了。而後她有禮淡道:「齊公子,既然如此,你請隨意,小女子還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了。」她朝台階下還在跟霍剛大眼瞪小眼的春香喚了一句。
「春香,我們走了,晚了就趕不上拜香的好位置了。」
哼——
春香朝著霍剛冷冷地哼了一聲,她提起竹籃朝他身側穿過。「讓開,看著你就礙眼,晦氣!」她手肘狠狠地撞開了霍剛,快步走到方箐的身側。
「你——你這個臭丫頭——」霍剛氣得七竅生煙,俊俏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
「霍剛,不得無禮。」眼見霍剛又要拔劍,夙燁冰藍色的眼瞳,淡淡地飄過他一眼。
霍剛不得不忍耐,他鬱悶道:「是,少主。」
「明明就是你的錯,撞了姑娘我不說,還撒了姑娘的東西。你不賠償姑娘的東西,還不行姑娘我說你幾句啊。」春香像個愛斗的公雞一樣,一見到霍剛,就不依不饒地啄了上去。「三小姐,你看他們都是什麼人嗎,每次碰見他們都沒好事情。」春香心中不滿,嘴角嘟嚷得老高老高。
「春香,可以了。」方箐語氣有些冰冷了,她橫了春香一眼,示意她不要鬧得過分了。
春香看著方箐冷冷的神色,她唇瓣雖然嘟了嘟,卻不再說什麼,只是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依舊不滿地朝著霍剛眨啊眨。
「走了。」方箐真後悔帶著春香出門了,這個丫頭為何每次見到霍剛,就變得鬥志昂昂,非要鬧得對方拔劍相逼呢。
銀色的光芒閃過,劍光揮灑的火花,似印染進她凝滯的焦點中。
她驀然一震,而後一雙淡眉緊緊鎖起,她眼中的光澤徒然間沉寂了下來。
她步履變得遲疑,而後,她疾步如飛,一晃,已離夙燁站的位置拉開了一段比較遠的距離。春香緊緊地跟上,她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三小姐突然之間好像想到了什麼,她剛才那神色一變,感覺不對,非常不對。春香清亮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憂色。
夙燁站在原位,他看著方箐跟春香一前一後的背影,冰藍色的眼瞳,倏然掠過一道異光。
「霍剛,鸞姑娘她起疑了。」他薄唇泛動一抹冷冷的弧度。
「少主的意思是莫非她——」不會吧,鸞姑娘怎麼看出來的?
「恐怕她早就起疑了,只是她因為其他的事情,一直沒有放在心上。如今見她的神色,她定然是想起什麼來了。」夙燁冰藍色的眼瞳,光澤閃爍不定。
「那麼下一步,少主打算怎麼辦?」霍剛請示著夙燁。
「先跟著她們再說。」夙燁手中的折扇,啪地一聲,快速地收起,他身形一掠,若一道飛虹跨過天際,稍刻,人影消失在霍剛的眼前。
霍剛不敢怠慢,他接著施展輕功,飛身而起,朝著夙燁遠去的身影,緊隨身後。
方箐跟春香漫步進了落月寺的正門,看到信男信女們,求籤的求籤,叩拜的叩拜,她們的臉上呈現一種虔誠的神態,沉浸在煙霧裊裊中。
方箐只是淡淡一瞥,她吩咐春香:「春香,你將東西取出來,就擺放在這座佛像座前吧。」她自己則走到落月寺赫赫有名的寫簽大師空見大師的攤前。
「空見大師,信女想寫簽,勞煩大師幫信女看一看,信女的未來如何?」方箐淡然沉穩地落坐在他的對面。
春香邊擺著香燭、水果、點心,她視線卻不時地飄向方箐。三小姐難道是要籤文嗎?
那空見大師本來閉著雙眸,在打禪靜坐,忽聞方箐清冷淡漠的嗓音,他悠悠然地睜開眼睛。眼底,睿智的光色晃悠開來。
「姑娘想求姻緣,還是家運,財運?」
「大師,信女不求其他,但求命格,請大師指點,信女未來的命格如何?」方箐漠然地看著他,她盯著他落筆。
空見大師盯著方箐看了一會兒,眼瞳內泛動困惑。「女施主可否伸出右手,讓貧僧觀上一觀?」
方箐大方地伸出右手,遞送到空見大師的面前。
空見大師一見,他清明的眼眸,駭色震開。
「大師,請問信女未來的命格如何?」
空見大師長歎一聲,他閉緊雙眸,不斷地撥弄著佛珠。突然佛珠斷裂,顆顆佛珠,嘩啦啦——灑落一地。
「女施主的命格,離奇獨特,恕貧僧直言,貧僧從未看過如此命格,貧僧恐怕無能為力,不能為女施主批示未來命格一事。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空見大師閉口不再多說一句。
方箐漠然的眼眸,光色盪開。大師不能批示她的命格,而她卻必須要得到空見大師的籤文才行。
於是她朝惶然不安的春香喚了一句。「春香。」
春香聽到方箐喚她過來,她忙起身,小步跑過來。「三小姐,有什麼事情需要奴婢做的嗎?」
「大師,那麼可否請你為這位姑娘批示姻緣簽?」方箐音色淡淡,空見大師再次睜開清澄的雙眸。
他看了看春香,忽而點了點頭。「可以。」他提筆書寫,落筆空靈而清澈,筆鋒出塵,了無雜念。
跟她所要找尋的人儼然不是同一個人。方箐拿起春香的姻緣簽,她的是籤文是「殘日西山落,憂危反掌間,前灘容易過,更有後來灘。」
「女施主,貧僧雖無法批示你的命格簽,但可奉送你一張姻緣籤文。貧僧實在是慚愧,看來尚需閉關修煉,兩位女施主,貧僧告辭了。」空見大師離開了攤位。
攤位上,還留有一張姻緣籤文,隨風紙箋飛捲著。
方箐拿起一觀,淡然的眸光,流光飛瀉。
而後她將姻緣籤文揉在掌心中,輕輕一拋地面。什麼姻緣籤文,她要的根本不是姻緣籤文。何況就這麼小小的一張籤文,就能決定一個人的姻緣嗎?她的姻緣何需他人來定奪,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笑,實在是可笑,她若非有事,她何需來落月寺求籤文。
既然這裡沒有她需要的東西,那麼她也不必浪費時間在這裡了。
「春香,拜香也拜過了,籤文也解過了,我們可以回去了,明日換個地方燒香。」方箐踩過那團紙,淡漠地踏出落月寺的大門。
春香卻將屬於她的姻緣籤文小心翼翼地珍藏到懷中,她嘴角不由地浮動一抹甜美的笑。
她利落地收拾好東西,提著竹籃,隨後出了落月寺的大門。
秋風吹落籤文攤位上的白紙籤條,吹得嘩啦啦地響。銀白色的靴子,停駐在攤位前。一隻手,完美無瑕的修長玉手,慢慢地撿起那團被方箐揉掉的紙團。
指尖輕輕地劃過,紙團慢慢地揉開。
清晰的字跡,飄然的筆鋒,印染進他一雙撼人心魂的冰藍色眼瞳裡,他盯著籤文,盯了很長的時間,很久很久。
空見大師替她批示的姻緣籤文是:「九龍吐水浴金身,蓮花座上結姻親,鳳凰豈是凡間物,乘時一直上青天。」
他微微失神之際,一道身影降落他的身側。
「啟稟少主,鸞姑娘跟春香駕馭馬車回寧王府了。」霍剛低頭抱拳,他神情肅然。
「知道了。」掌心中的紙團揉成一團,扔在原來的位置上,而後夙燁藍瞳光色一緊,他倏然冷道:「糟糕,她們肯定不是回寧王府,霍剛,我們趕緊走。」他踏風而去,背影遠遠看來,飄渺而蒼涼。
少主的神色有些怪怪的,霍剛盯著地上那團紙,他好奇地蹲下身去,撿來攤開一看,霎時駭色驚瞳。難怪少主剛才失神了,原來鸞姑娘的姻緣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