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安陵公平滿月酒席。方箐隨同御天麒二次走進這座金碧輝煌的皇家宮苑,與上次不同的是,方箐不是被春香推著輪椅進入宴席場所的,而是她行動自如,走著進了這座皇宮庭苑的百花廳。
她,今日疏了簡單大方的流星飛髻,盤旋頭頂,只用一根紫玉琉璃飛釵點綴,未捆綁髮髻的柔亮青絲,隨意漂浮在肩後,隨風帶起一抹灑脫飄逸的風韻。她,一身素淡紫衣,身上沒有任何的配飾,簡樸得跟平常百姓家的女兒沒什麼兩樣。
她站在那些鈴鐺玉翠一身,服飾華麗艷美的華貴女子中間,卻絲毫不會令人覺得她黯然失色,反而突顯了她清雅脫俗的冷然氣質,使人目光在不知不覺中停駐在她那張淡然冷漠的嬌好面容上,忍不住地多關注了幾眼。
訝然的目光,驚歎的目光,幽然的目光,凝滯的目光,同上次一樣,方箐照舊冷淡地一一忽略過去了。
她珊珊而來,一步一步,緩緩地,輕步慢移,走過那高懸的大紅燈籠,走過那一排火樹銀花的裝點,走過柔軟紅艷的絨毛地毯,直到走到那個屬於她落坐的位置。
她淡淡地安坐下來,抬眸,撞進對面一雙溫潤含笑的黑亮眼瞳,他完美的唇瓣無聲地動了動。卿兒。
是大哥,她嘴角淡淡勾起一抹梨花旋,輕輕地點了點頭。
鸞玉辰溫柔地注視著方箐,知道她領會了他的意思,他眉宇飛揚,一時柔光泛動眼底。
一道冷意,卻忽從方箐身側傳來。
方箐淡眸一閃,她側目,正好捕獲到御天麒幽深清冷的漂亮子瞳,狂妄旋轉的暗流不斷地匯聚著,漸漸地,凝結成巨大的漩渦。
方箐漠然的清眸中,冷清清的光芒忽如飛花散開,捲入飛流的清泉,淹沒得無影無蹤。她來不及反應什麼,太監尖細的鴨嗓音,高高地迴盪在百花廳。
「皇上、皇后、貴妃娘娘駕到!」
「臣等參見吾皇,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眾臣跪滿一地,方箐隨之也冷冷地跪了下去。
御天行一雙龍眸悠遠而深沉,他以一種睥睨天下的威儀,傲然地飄過眾位一眼。而後龍袖飛起,一揚。
「眾位愛卿平身。」
「謝吾皇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千歲。」眾位臣子起身。
方箐緩緩起身,她低頭不語,默默地提筷吃菜。
高位上,御天行面帶喜色,他心情看起來似不錯。「眾位愛卿,今日是安陵公主滿月酒席,朕心甚悅,今晚不分君臣之禮,眾位愛卿儘管敞開懷抱享用美酒,不醉不歸。」他舉起琥珀琉璃杯,朝著眾臣舉杯。
而後,龍袖一揮,他手中的湖泊琉璃杯,已然空空。
在場的眾人從席位上站了起來,他們高舉酒杯,同向御天行慶賀。他們一口飲盡,緩緩落坐席位上。
曲調揚,歌舞起。
身材曼妙的舞女,臉上都蒙著一層嬌艷的朦朧紅紗,似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保持了一定的神秘感,勾起人的好奇之心,探索之心。她們舞動之間,隨風帶起濃郁的芳香,聞之,令人沉醉。
方箐淡漠地看著那些大臣們,看著他們神色間流露出那種癡迷嚮往的光色,她嘴角冷冷地勾起。
她視線在無意間,飄向對面坐席上的鸞玉辰。他依舊如故,溫潤純淨,那美麗的眼眸裡,清澄明淨,沒有絲毫的迷離之色。
她冷冷的嘴角,不知不覺中,柔化成淡淡的梨花。她淡雅一笑,望向滿桌的山珍海味,她慢條斯理地咀嚼這些名菜的味道。
耳旁,曲子依舊,眸中,舞姿依舊。
只是這裡滿目的光華,與她無關,這裡的富貴煙雲,也與她無關。
她只想好好地吃完這頓飯,然後平靜地離開這座皇宮庭苑。
御天麒坐在她身側,他卻以一種沉痛而憤恨的複雜光芒,死死地盯著方箐的側臉。他的心,起伏不定,他的心,被她攪得亂了方寸,她卻安然地坐在那裡,雲淡風輕地享用著食物。
啪——
手中的筷子,在他的手中,突然折斷成兩半。
方箐側目,她看著他手中折斷的筷子,淡道:「寧王爺,小女子這裡還多放了一雙筷子,用吧,這次不要太用力了。」她淡淡地將乾淨的一雙筷子,放到御天麒的酒杯邊。
御天麒黝黑眼瞳,炯炯閃光,他滿腹怒火,像柴禾上添了油一樣,燃燒得他心頭火燙難忍。她明明知道他憤怒的理由,她明明就是知道,卻為何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他怒,他怨!
卻無法對她發火,無法對她抱怨,因為那個始作俑者的人,正是他自己,是他,一手毀了她的驕傲,毀了她的一切。
如今,要得到她的諒解,要懇請她重頭開始,談何容易!
不由地,他手指慢慢地縮緊。
「寧王爺,你手中的筷子要是再斷了,容小女子提醒一句,王爺恐怕要用手抓著吃菜了。」那樣的話,以御天麒的個性,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他控制了手中的力道,將筷子放了下去,舉杯,方箐看到御天麒憤恨似的,將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他又斟滿了一杯,一口氣地灌了下去。
方箐淡眸微閃,她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她只好搖搖頭,繼續埋頭吃菜。算了,不關她的事,她還是管好自己有飯菜吃就成了。
旁側的靜側妃見御天麒狂灌著酒,他一杯接著一杯喝,無休無止地灌下去。她水眸之中泛動一抹擔憂之色。
她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麒哥哥,不要喝了,你已經喝了很多了,再喝下去,你會喝醉的。」
御天麒卻甩開她的手,繼續倒了一杯酒。「不要管我,我要喝酒,我想喝酒。」一杯酒,又是仰頭一口氣地灌進了咽喉中。
陸儀靜看不過眼,她怨恨地盯著方箐。這個時候,她怎麼還吃得下去,她怎麼可以那麼沒心沒肺地吃東西。
大概是察覺到陸儀靜火辣辣的怨恨光芒,方箐終於從食物中移開視線,側頭,淡淡地望向她。「靜側妃,你不吃嗎?」
「鸞玉卿!」陸儀靜突然大吼一聲。
原本喧鬧嬉戲的場合,隨著陸儀靜這麼一喊,突然瞬間凝結氣氛。眾人詫異的目光,齊刷刷地朝向陸儀靜。
御天行在高位上看著方箐已經很久了,他一邊意興闌珊地敷衍著皇貴妃鸞玉鳳、皇后趙惠兒、藍妃水柔柔敬過來的美酒,一邊視線,不時地關注坐席上方箐的一舉一動。
所以,當陸儀靜這麼一喊,御天行立即凝了好看的眉峰。
「靜側妃,發生什麼事情了?怎麼那麼吵?」御天行身側的皇后趙惠兒見此,她立即鳳眉高挑,她鳳眼中透著一抹冷然之色。
陸儀靜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她屈膝低頭道:「參見皇后娘娘,是靜兒失禮了。那只不過是因為靜兒一聽到鸞姐姐她說要起舞一曲,為安陵公主慶生,靜兒一時高興,便激動了。」鸞玉卿這個女人讓麒哥哥不痛快,她就要讓她也不痛快。
剛夾菜進口的方箐,聽到陸儀靜面不紅耳不赤的謊言,她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
高位上的鸞玉鳳,她納悶了一個晚上了。自從她誕下安陵公主後,皇上對她的寵愛不比往常了,他跑仙羽殿的次數明顯地比跑她的淑雲殿次數要來得多。
誰叫仙羽殿的那位藍妃恰好在她誕下安陵公主的那個月裡,蒙受皇上恩寵,懷上了龍裔。原先那些對她阿諛奉承的宮女太監,對她百般討好的其他嬪妃,見風使舵,全都跑去仙羽殿討好那位新寵藍妃了。
鸞玉鳳得知消息,她當時恨不得親手掐死這個令她失寵的安陵公主,那個時候,安陵公主還剛剛誕生。
不過御天行好像很喜歡這個新生的公主,他來淑雲殿,多半還是為了這位安陵公主來的。就因為這個理由,讓鸞玉鳳對這個女兒的態度好了一些。
今晚安陵公主滿月大喜,皇上舉辦了這個宴席,她心中感覺到一些安慰。但是卻敵不過那些妃嬪的冷嘲熱諷,話中帶刺。尤其是那個藍妃,她氣焰最囂張。一個六品官的女兒,只不過跳舞跳得不錯而已,竟然讓皇上對她百般寵愛。
就在這宴席上,皇上竟然將她的位置讓給了藍妃坐,讓她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如今卿兒願意起舞一曲,為安陵公主慶賀,這再好也不過了。
她定然叫藍妃瞧一瞧,讓她看一看她的舞姿跟她妹妹鸞玉卿的比起來,那是絕無可比性的。
於是,她生平第一次對有這個妹妹而覺得開心。
「卿兒,你真的願意為安陵起舞一曲嗎?」她眼神明亮,閃得厲害。
方箐淡淡地起身,她望向高台上的局勢,只一看,她便大概知曉了鸞玉鳳的處境。皇上御天行見她起身,他龍眸中隱隱透出幾分期盼。
「寧王妃,靜側妃說你願意為安陵起舞一曲慶賀,這可是實話?」他心中雖然期盼再次欣賞到卿兒的絕美舞姿,但卻理智地知曉,鸞玉卿這次還是會像上次大捷酒宴上斷然拒絕的。